正文-第二章 貞,是堅貞不二的貞(1 / 3)

正文-第二章 貞,是堅貞不二的貞

第二章 貞,是堅貞不二的貞

1926年,旦娃子18歲了,不知是瀏陽河水特別養人還是這山野的土地特別養人,山村裏的五穀雜糧、粗茶淡飯,居然把旦娃子養育成一個健康穩健的姑娘,兩隻眼睛更加明亮了,像兩顆鑽石一樣,不斷閃耀著倔強、不屈,以及對生活充滿渴求和希望的光芒。

春天在人們不經意間悄悄地降臨大地,山野裏的草從溶化的冰雪中探出嬌嫩的芽,從河邊與牆根都露出細的綠苗來,柳條上也綴起鵝黃的碎點,變得柔韌了。風,順著河穀,貼著山梁吹過來,有一種濕潤的酥癢癢的泥土氣息,讓人呼吸著直想打噴嚏兒。

天氣是醉人的溫暖。

這天,旦娃子與大姐開娃子、大妹蓮娃子一塊在野外尋豬草。開娃子、蓮娃子和她一樣,都被送去做童養媳,而且都在永和鎮上。因此,到野外打豬草,便成了三姐妹相聚的機會。

“旦娃子,你婆婆還打你嗎?”大姐問。

“打,怎麼不打?回去早了點要挨打,回去遲了點要挨打,不管我做得怎麼好,反正婆婆看著就不滿意。”

“我也是,”蓮妹子說,“公公婆婆就從沒給我過好臉色,打起來人來就往死裏打。”

大姐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的,她不知要怎樣安慰兩個妹妹才好,那雙好看的眼睛,這時忽然像酒盅似的盈滿了莫名的憂傷,她歎了口氣說:“忍忍吧,誰叫我們是女人呢,如果有來生,來生我們就一定不要做女人了。”

旦娃子卻兩眼望著遠處,她的眼睛是閃爍不定的,像驚起了睡鳧的山塘。

“旦娃子,你又在想什麼了?”大姐問。

“我想到縣城裏去做女工。”旦娃子說。

“我也去,”蓮娃子忙說,“這鬼地方我早不想呆了。”

“不行,”大姐說,“那裏人生地不熟,要是碰上壞人,一個女孩子家,那會很慘的。”

“不怕,”旦娃子說,“在這裏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就不如出去闖闖,天下這麼大,我就不信就沒有我們女人能討生活的地方。”

大姐想了想,忽然雙眼放亮,說:“我聽說現在外邊鬧騰得厲害,說是叫什麼革命,縣城裏成立了工會、農協,還有婦女解放協會等,多了,盡新名詞,姐腦子笨,記不住。”

“革命?什麼是革命?”旦娃子偏著頭,睜大兩眼問。

“我也說不上,”大姐說,“我隻知道我們永和鎮也有婦女協會,婦女協會的委員長是熊淑彬和唐淑妮,這兩個人我都熟識,兩個挺好的人。”

“是嗎?那她們都幹些什麼?”旦娃子接著問。

“她們號召鎮上的婦女起來革命。”

“革命?怎麼個革法?”

“要婦女剪掉‘巴巴頭’啊,不要再裹著腳啊,男女要平等啊,還有,對對,我忘了一條最重要的,不許收養童養媳,也不許虐待童養媳。”

她呆呆地站了半天,突然“噗哧”一下笑了,拍著巴掌嚷道:“太好了!這革命我也要參加!姐,明天我來你們鎮上,你就帶我去那個婦女協會好嗎?”

“好吧,我帶你先去問問情況。”大姐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當晚,旦娃子失眠了。作為一個年僅18歲的姑娘,她沒設想過自己未來的人生之路該怎麼走,對於將來,她說不上來,那是一塊飄浮的雲,一團朦朧的霧。不過,有一點她清楚,絕不能再像先前一樣,剛滿18歲就讓公公婆婆逼著和一個對自己毫無感情的男人睡到一個鋪蓋裏去了,絕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活著!她隻記住,革命不許收養童養媳,也不許虐待童養媳,男女要平等。她這樣想著,一雙眼睛便在黑夜裏忽忽閃亮。

第二天,旦娃子便心情激動地跑到大姐家裏,讓大姐領著,一塊去鎮上的婦女協會。

婦女協會在一條仄仄的小巷裏,房子不大,是那種老式的木板屋,板壁讓柴煙熏得墨黑,但屋裏卻拾掇得幹幹淨淨,煙熏色的立炬,擦出漆紅顏色,茶壺茶碗擦得程亮,在一張小條桌上擺放的整整齊齊。

協會委員長熊淑彬是一位熱情、平易近人的大姐,在省第一師範讀書時就加入了湖南新民學會,後來又參加了新民學會發起的赴法勤工儉學運動,回國後,在陳昌等人倡導的瀏陽女學運中,她領著一批青年學生站在運動的前列,在全縣婦女中掀起了學習新文化、新思想的熱潮。她身個子不很高,一張長方形臉孔,一對漆黑的大眼睛,流露出熱情的火焰,給人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熊淑彬挺熱情地把她倆迎進屋裏坐下,又提起茶壺給她倆一人泡了一碗滾熱的茶。一碗熱茶下肚,旦娃子覺著身上暖和了許多,也放鬆了許多,她骨碌著一雙眼睛問:“大姐,我能參加革命嗎?”

熊淑彬笑著說:“歡迎啊!可是,你為什麼要參加呢?”

“革命好啊,革命了就可以不當童養媳了,就可以男女平等了。”

熊淑彬就笑得咯咯的。

旦娃子便睜大兩眼:“怎麼,我說錯了嗎?”

“沒錯呀,”熊淑彬說,“但革命不完全是這樣,我們婦女協會是勞苦大眾的組織,是代表婦女利益,替婦女們當家作主的,我們婦女協會的革命就是要解放婦女。”

“那我更要參加了。熊大姐,我就加入你們這婦女協會。”

“好哇,婦女協會的大門是敞開的,歡迎每一個勞苦婦女參加。”

“噢,我是婦女協會的人了!”她高興地嚷叫起來,眼裏全是純真的笑,像明淨的天空。

旦娃子從婦女協會出來,便又一徑跑去大妹蓮妹子家,高興地拉住她便往外跑。

蓮娃子吃了一驚,忙問:“姐,幹什麼去呀?”

“快,帶我上理發店去。”

“你要理發?”

“我去把這‘巴巴頭’剪了。你沒看那個姓熊的委員長,就沒有巴巴頭,蓄一頭短發,蠻精神的。”

“真要剪掉?”

“剪!蓮娃子,我今天參加革命了,就得把這‘巴巴頭’革掉!”

兩人就去了一家理發店。

從理發店裏出來,旦娃子那個雲鬢高聳的巴巴頭不見了,變成了齊耳短發。蓮娃子望著她隻管吃吃地笑。

“你笑什麼?”她問。

“以後我不能和你在一塊了。”

“為什麼?”

“哪有女孩子和男孩子呆在一塊的!”

旦娃子就笑得格格的:“走,回家去!”

忽然,蓮娃子說:“姐,瞧你這頭發,隻怕回到古家又會要挨打挨罵的。”

旦娃子不禁一怔,她知道今天無論怎樣是回不了古家的,想了一會,說:“蓮娃子,今天我們幹脆一塊回娘家去,再想想法子吧。”

貝興生第一眼瞅見旦娃子頭上的“巴巴頭”不見了,便嚇得臉像一張白紙。她正在灶下生火煮豬潲,驚嚇得雙手一抖,手裏握著的火鉗也掉落地下,連帶著灶膛裏的火也掉落了幾團,慌得她一陣手忙腳亂,忙去撲滅灶膛外邊的火。

旦娃子也慌了,也忙趕過去幫著撲火。

忙亂了一會,火是撲滅了,可貝興生心裏的火氣可大了,她衝著旦娃子斥責道:“旦娃子,你怎麼搞成這麼個男不男女不女的鬼樣子?是瘋了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