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去見父母!我第一次覺得害怕回家,害怕麵對他們……
第十節
“媽,渡兒回家了。”我朝正端著簸箕準備回屋的母親背影喊了一聲。
母親緩緩轉過身,像是聽岔了一般,接著,以一種完全無法置信的眼神盯著我。
“媽,是我,渡兒回家看您了。”我幾步衝到母親麵前,抓住她的兩隻胳膊,因為我覺得母親的兩條腿似乎已無法支撐她的重量。
母親的身子倚著門框慢慢下滑,直到最終坐到門檻上。
“渡兒……”她用一隻劇烈顫抖的手輕撫我的臉頰,發白的嘴唇抽動著。與此同時,另一隻手一鬆,一直端著的簸箕終於傾覆到一邊,裏麵盛著的黃豆蹦蹦跳跳地撒了滿地。
“渡兒,你終於回來了。你哥,泊兒他……出事了,連芊兒也被人劫走了……”記憶中極少在兒女麵前大喜大悲的母親再也無法自持,兩行熱淚從消瘦的臉上淌落下來。
“媽,渡兒知道。渡兒這次從前線趕回來,就是為了救我哥。”我一邊安慰母親,一邊四下張望,“媽,我爸呢?沒在家嗎?”
“你爸他病倒了。那天,幾個人當著他的麵劫走芊兒,你爸拚命想要阻止,被他們一撥拉摔倒了。再加上泊兒聯係不上、估計也出了事情,你爸連氣帶傷,就躺倒了。這些日子,他每天除了托幾個來家探視的學生四下打聽泊兒與芊兒的下落,就隻是躺在床上唉聲歎氣,說‘書生無用’……不過,渡兒你回來了,你爸興就好了。”母親的臉上,終於現出一絲慘淡的笑意。
父親倚在床頭,臉色蠟黃,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年。
在離床不遠處的一張條凳上,整整齊齊地碼著幾件藍色碎花布衫。我用後腦勺都能猜出,那一定是楚芊的衣物。
“回來就好了,回來就好了……”父親自言自語般地嘮叨著,仰著臉直盯盯地看著屋頂,仿佛在禱謝上蒼。
長久以來,我一直堅信父親更偏愛徐泊,對我則基本放任自流。而一旦我犯了事被揪到他麵前時,也往往非斥即責、痛罵生子非肖。此刻,父親顯已視我為支撐這個家的大梁……無論是真心流露,抑或隻是病急了亂投醫,都足令我慚愧不已。
父親告訴我,感覺到徐泊可能出了大事之後,他已經托幾個在勢的學生各個衙門口打聽兒子的下落,甚至找上了時任教育部長的陳祖燕……
“立夫部長的答複倒像是真不知情。他答應我,如果泊兒真是被手下的哪個部門抓了,他會交待下麵,無論如何先放人,有什麼事可以慢慢問。”
“爸,他一個教育部長,也許管得了您,可怎麼管得上委員長侍從室的人?”我迷惑不解。
“唉,”父親歎了口氣,“渡兒,你閱曆有限,對‘家’裏事情不清楚。陳祖燕雖然年輕,卻是黨內之最炙手可熱者。他當過中央組織部部長,長期把持黨務調查。據說現時所謂中央執行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內之重大事項,仍由陳氏兄弟一手掌控。其兄果夫,年前剛剛出任委員長侍從室三處主任,專司黨內年輕幹部之考查、甄錄。泊兒要真出了什麼事情,他那裏想必不會不知情。況且……”
“況且你爸平時總和泊兒議論時政,說國民黨既無能以禦外、無德以服內,更無度以存異、無量以容人。泊兒本來就同情那邊,再加上他這一番說道,難保不會在委員長身邊說走了嘴!”母親搶在父親說完之前,忿然接話。
要擱在平時,他們的這一番分析確也入情入理、頭頭是道。隻可惜,這次我提前知道了“謎底”,或者說,知道了手握底牌的那群人。
“……爸,你們別亂猜了。我已經弄清楚了,人在軍統手裏,現就關在歌樂山一處叫白公館的地方,罪名是叛黨通匪。芊妹也在他們手裏,就軟禁在我哥以前的居所裏,目的是誘捕中共方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