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無語……林彤說的要麼是事實，要麼也在情理之中。把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怪責到她一個人身上，顯然有失公道。然而，我實在很需要一個可以宣泄憤忿的對象。
沉默片刻之後，我繼續問道：“人呢？現在關在什麼地方？你們打算咋處置他？什麼時候正式審他的案子？會在哪兒審？我們要想救他得怎麼辦？”
我的問題一個比一個難以回答，而且言語之中“你們”與“我們”涇渭分明、勢不兩立。
“首先，別你們你們地叫我。我算得上你的親人吧？如果算，那我也就不算是徐泊的外人，你自己都說了那是我的大伯哥。”像是受到刺激後本性反彈，林彤言語間的火藥味驟起，幾句話也答得不卑不亢。
“人，現在還關在‘中學’，但可能用不上多久就會轉往息烽關押。以他的性質，不要說民事法庭，就連本地軍事法庭也無權染指。一旦罪名清楚無誤，本人又無確切之悔改表現，本部門有權對人犯作出……處置。至於說想要救他，外人基本幫不上忙，能救他的隻有他自己。我知道你會想到去求馮長官，請他出麵為自己昔日的部下說話。可是我告訴你，督辦本案的是蔣委員長本人。為避免外力幹擾偵辦過程，徐泊打從一開始就秘密關押在局本部直屬看守所裏，根本不會有哪個部門對外承認緝捕了他，這樣說情者也就不得其門了。”
“中學？哪所中學？”我一臉迷惑。
“哦，那是我們的叫法，外人隻知道那裏有個名字叫白公館。另外，還有一件事情，你聽了不要太激動，而且一定要聽我講完……”林彤的眼神中透著某種近乎懇求的內容，這反倒令我瞬間警覺起來。
“楚芊也被捕了……”
“什麼？！”我像一頭被人踩了尾巴的豹子，當即蹦了起來，右手也下意識地去摸腰間……我真的後悔出門時沒從蓋力手裏接過槍，“你們，你們軍統還有哪怕一丁點人味兒嗎？！”
“都說了讓你聽完……其實也不算被捕，算是被劫來的。”
“少給我繞話！那不一回事兒嘛！”
“不一樣，起碼人還在自己家裏，當然是徐泊和她的家。”
“……”
此刻的林彤反倒不慌不忙，“命令是蕭國憲直接下的，事先我根本不知情。他讓人把楚芊從你父母那裏劫走，然後軟禁在你哥的寓所裏。同時，四處放出消息，希望借此引誘重慶地下黨的人現身……其實這也怪徐泊，他要什麼都說了，嫂子也不必受這份荼毒。不過你放心，負責楚芊姐起居的是我在黔訓班時的女同學。我再三叮囑過她，要好好照顧楚芊姐。隻要條件許可，我就向上申請立刻把她送回你爸媽家。現在，你可以罵我了，我保證不還嘴……”
林彤眼神溫順地望著我，仿佛真的引頸待戮。
“她不是你姐……是你不配。”我沒有破口大罵，隻是冷冷地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此刻，驚愕、焦急、憤怒、痛惜……各種極端情緒在我的心裏糾纏碰撞。對林彤，我已然滿懷厭惡：這個女人，這個曾經與我同床共枕談婚論嫁、熟得不能再熟的女人，這個剛才因為被我歸入“你們”而忿忿不平的女人……言語之中，卻又再明顯不過地把自己與緝捕徐泊、楚芊的元凶們歸入同一陣營。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床第之歡後古怪問題不斷、刁鑽卻又無害的小女人。她是“他們”的幫凶，甚至是某種意義上的同謀。一想到這點，林彤那張堪稱美豔的麵孔，在我眼中便瞬間變得陌生、甚至猙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