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這座永久陪都,已完全無法在這場泯滅人性的戰火中獨善其身。我的耳邊,不由得又響起剛才在辦事處時喻水觀悄悄問我的那句話:“老弟,聽說前年武昌淪陷前,也是這般光景?”
從勉強維持營業的重慶國貨公司買了幾樣東西之後,我接著趕往下午行程的第二站——羅家灣,也就是林彤的住處,如果這幾個月下來她還沒有搬走的話。
我去找林彤,自然不是想重溫鴛夢,而是為了以最直接的方式弄清徐泊一案的來龍去脈,以及他人現在關在哪裏。
憑著記憶以及喻水觀的指引,再加上沿途打聽,我特地繞遠從徐泊與楚芊一度租住的位於中山四路的居所外經過。上次來重慶路過此地時,徐泊曾給我指過,隻是由於那層原因,並沒有邀我回“家”。
那次,也是我與楚芊武昌一別後相距最近的一回,可惜依然未能謀麵。
我克製住了想上去看一看的衝動。理由很簡單:徐泊被抓了,楚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一個人留在這裏。現在,她在我父母那兒的可能性更大;其次,徐泊被冠以的罪名之重,應該早已令他昔日的寓所變成不折不扣的是非之地。我此時孤身闖入,說不定……反正僅憑常識就足以令讓我望而卻步。
第八節
抬頭見來人是我,林彤驚訝得幾乎把才從門上摘下來的鎖頭掉到地上。
她身後的那個年輕男人警覺地跨前一步道:“這人你認識?”說著,不無敵意地上下打量了我幾眼。他穿著淺灰色西裝,看著倒是頗為利落精幹。
“哦,是家兄。李秘書,謝謝你送我回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林彤很快掩飾住了最初的慌亂,順理成章地向對方表達了謝意。
李甲孚走後,我跟著林彤進了屋。
“不錯啊,有新男人了?難怪說我是你哥……沒關係,我不會擋你們的路,問清楚事兒我就會走。要不,人我還替你追回來?”我自己都覺著話裏帶刺兒,不,是股子酸溜溜的醋意。
“呸,你想什麼呢,你當人都跟你一樣風流啊?他是我在臨澧時的同學,現在在戴先生的甲室作助理秘書,好心送我回來。噯,我說徐渡,咱倆兒都好一百多年了,你咋說起話來還這麼叫人紮心?”林彤說著,就要往我腿上坐。
“留神軍裝弄皺了沒處熨去。”我敷衍地把她推開。在我的記憶中,林彤穿軍裝的時候並不太多。老實說,至柔與至剛搭配在一起,確也有股說不出來的味道。
“哦,就是就是,得換掉這身,太拘了。坐辦公室就這點煩,比不得外勤的時候……要不,你也換了?”她色迷迷地提議,可扭回臉來,看到的卻是一張應該算得上冰冷如霜的麵孔。
“對了,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林彤意識到我顯然不是回渝探“親”的,隻得斂起久別重逢後的親昵。
“哼,我是專程回來替徐泊收屍的。”麵對她這種無辜,我極力按捺著心裏的怒火,“說吧,你,你們,打算把你這位大伯哥斃了、還是砍了?”
“你,你都知道了?”林彤低了頭,囁嚅道。
“好說。”我把兩條腿換了個疊法,繼續一副審人的口吻,“林小姐,不對,是林長官,請問你們軍統殺人前,從來不通知家屬的嗎?可憐老子還在前方為你們這些人拚命!”
“我是想通知你來著,可你有準地方收信嗎?就算你有,這兵荒馬亂的,信也未必到得了。而且,你憑什麼說我不想幫他?!蕭國憲布下局子誘捕徐泊,我好幾次想幹擾他的行動,最後他一個報告,我幹脆被上麵提前調到了政治處。再說,我提醒你們的還少嗎?你自己掰著手指腳指算,打武昌起,我就跟你明裏暗裏地講過多少回,說徐泊的傾向有問題,繼續下去會很危險,當時你們誰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兒?這次我也不是不想偷偷提醒他,可早在事發前一個多星期,他就已經被二十四小時監視起來,我壓根兒就沒那機會。要知道如果我提前走漏了風聲,以你哥頭上的罪名,這會兒需要你探監的,恐怕就不是徐泊,而是我林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