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八○
第十二節
兩名日軍,至少兩名日軍端著大槍朝黃家所在的小山窩摸來。
盡管窗板縫隙留給我的視界相當有限,不過從他們頻頻回頭的舉動,我還是可以判斷這兩個看起來比我們更緊張的家夥隻是被臨時挑選出來的斥候,一定還有為數更多的日軍正貓在坡下的某個地方,監視著這裏的風吹草動。
我用餘光瞟了一眼叢慧與蓋力。女人終究是女人,遇上這種突發事態,總會有些失措。
我那鬆馳了有一段日子的大腦開始飛快地思考:假如她們還沒有笨手笨腳到故意給敵人留下行蹤,好一路尾隨至此,那麼日軍的舉動更像是目標明確的搜捕,而不是搶哪兒算哪兒的打家劫舍,這倒真有點兒讓人摸不著頭腦。
“清點裝備!”我習慣性地下達命令,等到回頭時,老黃正捧著我的配槍和望遠鏡,一臉戰戰兢兢。而叢慧與蓋力也已持槍在手:前者拎著的應該是臨沂時我送她的那把南部,而後者雙手握著一支機頭大張的鏡麵匣子,上著醜陋但卻氣勢洶洶的二十發插入式彈匣。
“放鬆些,等我命令再行動,小心走火。”我壓低聲音提醒,口氣卻強硬得不容置疑。接著,又轉向早已麵無人色的黃家老小,“老黃大哥,老婆孩子捂嚴實嘍。除了幹糧,別的啥也別帶,晚上說不定得在山裏過了。”
“黃大哥,”
老黃擰過頭,有些茫然地望著我。
“對不住,把你們也拖累了。”我是真心覺得愧疚。
“沒得事,打日本,這點破屋爛瓦全賠進克都不算個事!”老黃努力地笑了笑,然後把一頂山裏人的破皮帽子扣在我腦袋瓜上。
就在屋裏人隨時準備突圍的當口兒,兩名日軍斥候已經摸到屋子前的曬場上。由於夜裏才下了一場雪,場子上除了黃家孩子撒歡玩雪的小腳印,就差不多隻有叢慧們出門與回來時的足跡。
一名日軍貓著腰朝牆根摸來,另一個則蹲下身,從孩子們做遊戲的雪堆裏撿起一個空罐頭盒。他看了看盒身上的日文,又皺著鼻子聞了聞,然後低聲跟同僚交談了幾句。
我暗自叫苦:看來,這場不合時宜卻又突如其來的遭遇戰已不可避免,而且從一開始我們就處於被人堵在屋裏的劣勢。我心裏十分清楚,憑我們眼下這點火力,別說是一個日軍小隊,就算隻是扔幾枚手榴彈進來,也不可能抵擋得住。
趁敵不備衝出去?或許可以解決掉兩名斥候,但我們也難保不被隱藏在視線之外的其他日軍亂槍射倒。何況,屋裏還有老黃一家。就算我們三個能僥幸脫身,他們也絕逃不出日軍的清算;而留在屋裏繼續耗著,除非老天爺出手,否則無異於坐以待斃。一旦敵人後續部隊圍上來,我們便連最後一絲生機也會失去……快速權衡之後,我還是決定再等一會,起碼也要看看兩名日軍斥候下一步的行動,才能見機行事。必要時,把他們放進來收拾也許更容易一些。當然,前提是我們能在接下來極有可能發生的手榴彈進攻中保住性命。
日軍斥候接下來的舉動無疑驗證了我的預判:一個鬼子應該已經埋伏在了門外的牆根下,而另一個仍處於視野之中的斥候則半直起身,從腰裏摘下一枚“香瓜”……
我急躁地衝身後一揮手,示意所有人躲進裏屋,而自己也想好了應對之策:如果日軍破門,我可以就勢掀翻麵前的桌子……這件黃家裏外最厚實的家當想必能夠擋住九七式手榴彈橫飛的彈片,隻是可惜了桌上那盆還沒動筷子的燉麂肉。
雖說見識過比這大得多的陣仗,可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一名活著的日軍,畢竟也是平生首次,我覺得自己的胸口仿佛關了一隻胡蹦亂跳的青蛙,甚至連腦子裏都充斥著怦怦的心跳聲。
在我緊張的注視下,同樣輕鬆不到哪兒去的日軍斥候用胳膊夾著長槍,抖抖嗦嗦地拔掉保險、把手榴彈的屁股往槍托上狠狠一磕,然後飛快地站起身,朝著我,不,是朝著門的方向奔來。
鬼子要破門了!
我抓起盛肉的菜盆、摟進懷裏,差不多與此同時一把掫翻了桌子擋在麵前。
……說實話,能抱著一盆噴香的臘肉上路,也許真還不算太慘。
第十三節
然而,我並沒有等來門被踹開的那一刻。事實上,我聽到了一前一後的兩聲槍響,緊接著耳邊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震得整個屋子都在搖晃、房頂的灰泥也撲撲簌簌直往下落。
出狀況了,而且應該是有利於我們的,這真有點難以置信。
我重新扒著窗縫往外瞅,外麵一片狼籍,雪地已經被染成殷紅。由於視野所限,隻能看見兩條血肉模糊的人腿在自己眼皮底下過電般地抽搐著。
相信所有埋伏在附近的日軍也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搞懵了。因為有那麼幾秒鍾時間,除了外麵某一個垂死者絕望的踢躂聲,我幾乎聽不到任何動靜。不過很快,所有人都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日軍開始還擊,槍聲密集地響起,卻明顯是射往別的方向。
機會,這是機會!或許是我們唯一的逃生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