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朝著裏屋咆哮,同時拎著槍率先衝到門口、拉開門閂。
門外的景象淒慘可怖: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橫臥在地上,身上的軍裝被彈片和氣浪撕扯稀爛;不遠處的牆下,另一名同樣渾身是血的斥候正陷入最後的痙攣。他用兩手無望地揪扯著衣領,仿佛是被最上的那粒扣子卡得無法呼吸,而一雙死魚般瞪大的眼睛裏,除了血絲,就隻剩下驚愕與惶恐。
緊跟著衝出來的是叢慧與蓋力。兩個女人各挾著一個孩子,還不忘用手捂住他們的眼睛;挎著包袱的黃嫂第三,老黃跟在最後,手裏握著柄柴刀。脖子上拴著望遠鏡的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半拖半架地拉起我就往後山跑。
日軍士兵們大約又吃了一驚,片刻之後才有人調轉槍口,失了準頭的子彈開始撲撲地打在我們身後。
出來了,總算是出來了!我們沒功夫弄清楚究竟是哪路高人施以援手,更沒有時間回味剛才那幕絕處逢生的逆轉情節。因為即使成功衝出屋子,那也隻是逃出生天的第一步而已,接下來的旅程可能更加艱險——三個女人、兩個孩子、一個驚惶失措的男人,外加虛弱得跑幾步就要打晃的我。
第十四節
如果放在其它季節,鄂北的山區倒還真適合藏身,尤其是黃家坐落在山的陰麵,林木茂密、藤蔓糾纏。
然而現在是萬木凋零的冬天,除了為數不多的幾種常綠喬木,大多數枝條已然變得光禿,根本無法隱藏我們的行蹤。加上才下過雪,山路濕滑難行不說,一行人的服色在白雪的反襯下也相當紮眼。尾隨不舍的日軍要想精確命中雖說不易,概略射擊卻是綽綽有餘。
更糟的是,對我們這夥男女弱幼來說,即使是這樣的奔命也不可能堅持太久。
果然,日軍明顯並不急於追上我們,而隻是不遠不近地尾隨著,一邊漫不經心地開槍。子彈嗖嗖地掠過我們的頭頂,不時有橡子或被打斷的樹枝簌簌落下……
我心裏暗自叫苦:日軍與其說是追擊,不如說在遊畋——用虛張聲勢的射擊驅趕對手,直至獵物精疲力竭、束手就擒。
“妹、妹子!”我氣喘籲籲地提醒叢慧,“這樣不行。人家壓根兒就不打算逼上來,他們是想把咱們累死。”
叢慧皺著眉頭正要回答,冷不丁打斜上方連滾帶出溜地掉下一個人來。在前麵開路的蓋力嚇了一跳,幾乎本能地就要摟一槍過去,多虧叢慧眼疾手快,一個大步趕上去按下了盒子炮的槍口。
灰頭雪臉、從天而降的居然是兔子!
“兔子?”
“嘿嘿,哥,可不是俺嘛。”兔子從地上爬起來,粗枝大葉地撣了撣身上,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
“剛在村裏放槍打鬼子的也是你?”
其實叢慧根本就是多此一問,不是他趙家根鬼使神差地開了那兩槍,難道還會是雷公出手相助、霹掉了兩名日軍?
“俺軍師,不對,是俺副隊長讓俺過來叫送個信,上頭命令咱隊伍開去大別山,怕恁再別找不到俺們著急。”
當然,說話歸說話,一行人的腳下卻沒有絲毫放慢,而驅趕我們的子彈依舊劈劈啪啪地打在頭頂的樹枝上。
“兔子,這一帶你熟,咋走才能甩掉鬼子?你哥和孩子們都堅持不了太久……”叢慧一邊朝追兵的方向回望,一邊憂心忡忡地問道。
兔子一手一個抱著兩個孩子,本就個頭兒不大的他活像個鄉下哪吒:“再往前木多遠,就是個山溝溝,溝上還有個小橋。俺一個人過橋把鬼子往對麵山頭引,俺哥和你們待在溝這邊的林子裏白動。等鬼子過橋追俺,恁們再跑,鱉孫們就算看見了,再追也遠了。恁說這樣中不?”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況距離上次見麵又差不多一年,兔子已經被曆練得不複當初那個耍狠兼無賴的兵混混。一番謀劃居然聽著有頭有腦,就連我也不由得扼腕感歎。
“老黃大哥,你覺得這主意咋樣?”叢慧未置可否,而是轉問老黃。
“這娃子的主意倒是不錯,隻是引開鬼子的人可得擔著風險。溝那邊的山叫斷頭坡,咱這邊的叫大旗嶺。這斷頭坡,看著木啥稀奇,可爬著爬著,腳下路就找不見了。走到頭,是個斷崖,頭先俺山裏人打麂子野豬都好往那兒趕,畜生們被逼急了就興掉到崖下去,山裏人順根繩子下去就能撿上現成的。”
“不,我引開他們。日軍的目的是追我們,你去的話,他們如果不上當,那這裏所有人就都完了。”
“隊長,我也跟你去,我槍法好,鬼子不敢太靠近。”蓋力的眼中閃爍著興奮和期待。
叢慧點了點頭,一邊從兔子斜背在身後的布袋裏取出碩果僅存的一顆手榴彈、別在腰間,一邊補充道:“但有一條,必須服從命令!”
“那當然!”
盡管日軍的追擊如蛆附骨、彈著點也越來越逼近,蓋力還是笑眯眯地應著,仿佛對此去的危險完全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