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被扶正的夫人,於演技上頗有些道行,笑嗬嗬附和著作出夫唱婦隨,鸞瑟鳳鳴的形容來,架著一派恭謙和順的端姿,還不忘捉一捉如卿的痛腳,適時機地踩一踩,她道:“姐姐離世時,姨娘還未進門,沒能見上姐姐一麵,奉一杯茶,姨娘至今頗覺遺憾,但你爹時常將姐姐的風采掛嘴邊,姨娘在心裏也大略能揣摩出姐姐的一個輪廓,而如今見了卿兒,姨娘訝然中又覺欣慰,以卿兒的容貌推度,姐姐誠然是傾國傾城的。”

阿從恰泡了一壺茶進來,姨娘自發抿了口,略皺眉,再複回歸正題道:“如今卿兒是婚配的年齡,是該撿戶好人家結縭,提親的那位公子乃是官少爺,嫁去後吃穿用度一生不盡,倘若姐姐在世應該很是歡喜的。卿兒可能不經人事,姨娘十六歲時也頻頻謝拒了許多媒保,對成親一事多有抗拒,每個姑娘在這樣的年歲都有一定的惶恐不安,但姑娘家終究是要嫁人的,不能一輩子呆在娘家,委實沒體統。”

想來這位姨娘前一句說的都是廢話,後麵這句才是心裏頭真正想說的。

雖說這些個委婉的話,句句在理,條條有義,她說的也分外謙和,然則如卿聽得十分悵然。

如卿對過世的娘親懷揣著十二萬分的敬仰,卻先是聽得她姐姐、姐姐的叫喚,再聽得姨娘、姨娘的叫喚,叫得自己頗頭疼。再是自將她一番年輕的往事敘述一遍,無非是想誇炫自個兒家的門檻兒曾被無數公子哥兒踏破,家裏的大廳曾被數萬的聘彩占滿,她卻大度擇了梅家,乃是看得起梅家上下眾小的意思。她這樣擺低了身價同自己說教,如卿是該拿出十分的感激涕零的顏色去恭維她。最後是想點撥如卿,梅家容不得她一輩子,對方官字二口,梅家巨賈到底是個商家,得罪不起那兩口的官人,這趟子她便是不想遂了這個婚也不行。

如卿是個鍾靈繡女,雖將這位姨娘的一番好意領會得透亮透亮的,卻不能因被逼上梁山而同她的生父一哭二鬧三上吊,吵個你不死我不休,大動肝火的形容,必得要尋個文雅的法子,做個緩兵之計將兩位請出門。

如卿所聞後人之事有許多,其中有一則說的是某個朝代著名詩人的一些趣聞。這位詩人乃是一個骨子裏幽默闊達的脾性,經常拿同朝的友人開涮,譬如有一日,友人不慎將鼻梁骨一斷,原本挺括的玉鼻兒卻塌塌平,惹得這位詩人同他玩笑了一個故事,說是孔子的兩位弟子顏、仲行而過市,卒遇孔子。子路頗矯捷,躍而升木。顏回行動卻緩,撿了個石幢塔避之,遂謂此塔為避孔塔,諧音乃是嘲諷他為鼻孔塌。

如卿借了這位詩人的手法,亦步亦趨給照搬過來,她捏著銀針撥了撥燭心道:“女兒聽聞天朝有位唐姓秀才因仕途崎嶇,出海遨遊。途經猩猩國時,見每隻猩猩都牽了隻小猩猩攀談。他雖想湊一份熱鬧,卻無奈體格頗異,且手無幼崽,委實困擾,便想了個法子,從鄰邊的猴兒國捉了隻小猴兒,紮入猩猩堆裏濫竽充數。這時便有隻學舌鸚哥在樹頭上叫喚。”她笑了笑:“父親同姨娘可曉得這隻學舌鸚哥叫的什麼?”

花甲老人相視一眼,定定將她望著。

如卿笑道:“假猩猩也。”

阿從笑得倒快,顫著身子替兩位斟茶。可兩塊老不修的木魚腦瓜,呆掙了半晌方察覺,皆惱羞成怒,大大地動了肝火,心火,統共這麼幾個火全然燒過了火。

老人家將一根骨簪扔到如卿跟前,吹胡子道:“你自己犯下的孽債,自己背著,萬不要整個梅家同你背,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