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玄真,他撿了盞白乎乎的樸素天燈,隨意勾了兩筆,便將它放了。
她湊過去笑道:“你寫了什麼?”
他回笑道:“嗯,我聽聞願望這類物事,若同旁人說出來,便不大靈了。”
她收了笑,甩甩袖口,“也是,打曉得你以後,神仙這碼事不得不做真,萬一不靈了,你要怪罪我了。”
他立即作揖賠禮:“不敢。”複笑了笑,“沒寫什麼,無非希翼諸國能承堯舜之德,運隆祚永,六合盛世太平。”
她怔了怔,緩過神兒來時,卻聽他道:“嗯,那你又寫了什麼。”她展開眉顏,仔仔細細望了他片刻,淺淺彎了彎嘴角:“也沒寫什麼,保佑家人平安的罷了,哦,也有希翼天下太平,百姓安貧樂道的一些祝詞。”
如卿覺得寫了什麼並不重要,隻是因他而異。他的心裏裝懷著天下,而她的心裏隻裝懷著他。若他的希願乃是天下,她便依著這個希願而願。
那決然是個難忘之夜,可從丫鬟婆婆爬滿睿皺的眼紋此時深深凹陷的程度曉得,便是她從旁看著整個故事,也能格外歡愉,當事的二位心裏真是說不出的甜蜜。
但世事無常乃是個真理兒,滄海桑田隻需一夕之間。玄真說的情劫正是這場愛恨的一個轉折。
如卿的日頭雖苦,但順風順水許多年沒什麼人來難她,因此她將自己是位十六歲出閣姑娘的事給忘得精光,而恰恰好的是,大年初二一過,便有媒保上門提親。
梅家對如卿沒什麼養育之恩,與她有生育撫養之情的兩位相繼去世,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便隻有阿從和玄真。如卿認為倘若她抵死不嫁人,梅家也不能趕鴨子上架,硬是抬上花轎。
她心裏頭打定了這麼個主意,橫豎這樁婚事與她沒幹係,是以有仆從抖擻著進院裏尋她,通報說是提親的那位少爺要見她時,她全然沒理,分付阿從趕了出去。
這麼折騰幾日,終出動了梅家二老,預備做個好言相勸。
霜月寒重,夜色森森。阿從翻檢出兩支紅燭點上,將平素用的白燭換下,悄悄站到如卿後頭,抬眼是兩位花甲老人。△思△兔△網△
若旁些不明親疏的親戚來尋如卿,她大概會閉門不見,但眼下尋她的到底是生父,與了她一半生命的人,她認為有必要見一見。
老家人六旬於九州乃屬高齡,想象中應是一副和藹滄桑的麵容,這廂見了如卿,卻笑得有些勉強,開門說的頭句話,也十分切合故事小說裏頭的劇情,如:“你娘在世時,為父的沒能將她照拂好,令她含淚而去,及她過世後,也沒能看覷好你,更是為父的不是,望卿兒念在父女之情,寬恕為父。”再如:“晃一眼不見,卿兒出落成大姑娘了,長得婀娜娉婷有賽仙容姿,同你娘年輕的時候很像。也便是此時,為父突然發現你娘竟走了這麼多年。方才見卿兒端坐臨帖的身影,仿若你娘就站在麵前,為父將她埋在心底這樣久,再見卿兒時,你娘的影子頓如洪水洶湧撲滿眼簾跟前,我數年來十分思念她。”
他近年扶正的妻妾亦笑吟吟將如卿望著,慈愛的麵目中透露著絲絲寒光。大多女人不愛自己的丈夫在旁人麵前說其他的女人,倘若他說了,便隻有乖乖挨揍的份兒,而多數英明的女子不會當庭廣眾顯現她們的暴戾手段,基本都喜歡關上門兒再將手段一顯,將男人們揍一頓,以示巾幗雄威。由此曉得,女人們是天生的戲骨子,從裏到外都能演,將你糊弄進葫蘆巷裏摸瞎,被賣了還替她們數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