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她道:“神君的地盤,究竟我倆是客,總不見得私自施法招些青苔蒙上,你且戴了這個將就。”

她接過鬥笠,抱在手裏摩了摩,稍稍開亮嗓子,大約教周圈的婢子們能聽清的程度:“舅舅說的是,既然是客,也要有客的體統。明彥神君乃鮫人一族的明君,不怒而威,手底下的各路仙員風儀嚴峻,做事謹慎,想來將宮殿如斯大肆鋪張,自有一番道理,倘若因侄女受不住金鐺明玉,私行仙術是為僭越,乃是喧賓奪主的罪過。侄女該是挺腰睦忍,倘若因受了小許的刺眼亮光,致使身熱體虛,教姑姑擔憂憤懣,折了姑姑與神君多年情誼,有損兩族邦交,此為不仁不義罪,應該受五雷之罰,往懲仙台一縱,散去一身修為,謫為凡物才是。”

二舅舅在一旁抽著嘴角。

此番她將一腔無明化為一段有情有理,有仁有義的大話,應是非常妥切,非常能賺人心的。這就如忠臣要向君上提出一些忠言逆耳的話,既是逆耳,自然難聽。倘若這個君上不能算一個明君,必得是不能拂他逆鱗,累掯去卿卿性命。忠臣也必得想些法子,將忠言逆耳變成順耳有理的話。

是以,這順耳有理的話需是先將君上正正當當溢美一番,再將自己往死裏貶低一番,最後總結的話也需是罪臣該死,罪臣天理不容,罪臣有負天恩理當連誅,罪臣等等等等,總之朝死字靠邊。倘或君上果真不怎麼英明,定將這番虛話視為一等一的真情真意的話,一道明詔說卿愛國,愛卿無罪,再順著愛卿提議,實施變法改革,死罪便成了褒獎兼加爵進祿,大功告成。

玉袖對音量的把握摸出許多門道,分毫不差,不教遠一些的蝦兵蟹將聽清切,也不能教周圈的婢子聽不清切。於是,十幾個婢子紛紛乍青乍白又乍紅著臉,對她笑道:“神君分付要全按少染上神一行人的體質夙性照料,是婢子們未將功夫做好,對上仙招待不周,望上仙念婢子初犯,作則個寬宥。”說完,立刻揮手招一層暗沉的海苔條子,將十幾囤珍珠蓋嚴實。

玉袖滿意地點頭。

二舅舅低聲道:“算你厲害。”

玉袖打個哈欠道:“過獎,過獎。”

因這次的百日宴鋪得委實誇張,乃至於開宴時分,三分之二的賓客走到正門前頭了,內殿裏的饗飲碗箸還未張羅好,大有誆駕之罪。

婢子們商議片刻,決定帶幾人先入幕小憩。

神君的後院可算一個大酒肚,拿白蚌鑿琢出來的屋子嶙嶙峋峋,一望無垠。院中堂間站了許多參宴的仙友。

玉袖挑了個花斑石麵坐,二舅舅挨近她嘀咕:“四海八荒,六界上下,每日誕的小崽子不知幾多了去,區區一個百日宴鋪張得太過,浪費的糧食,夠空桑穀的雲狐崽子們能過幾百年。”又翹起腳,身子朝後仰了仰:“況兼如長姐這般有真交情的仙友大約不過十位,眼前琳琅滿目人山人海之中,有一些是來長見識的,有一些是來趨炎附勢洑水巴結權貴的,還有一些是被拖來的。”再淒然哀嚎一聲:“本少便是被要挾來的。”

玉袖琢磨著是該告訴他清者自清,不問紅塵,還是該告訴他眾人皆醉他獨醒,投江以明誌,前者大有做和尚的意思,後者直接以死傳頌,這樣對二舅舅是否有些殘忍時,深海幽幽處,一襲水漩渦雪花飛箭也似卷過,帶起一片泡沫,被海苔蓋住的驕陽似火的珊瑚跳進視野,根根樹杈狀的珊瑚花團錦簇,玲瓏有致地聚攏在一處,籍著微瀾碧波,搖擺曼妙身姿,高傲豔麗。另一叢卻似浮翠流丹的百靈菇群,水月白邊湖翠盈心,簇擁出的花盞結隊染上霜白,白色的深淵沉靜似海中森林。

兩簇珊瑚中,猛然飛來一群斑斕的靈魚,激起深海皺紋層疊,正有一排仙娥從靈魚後頭轉出來,模樣較之前的十幾位小婢子更為周正,大約捐了個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