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晞恁樣博學的人,出乎意料表示沒有聽過,大約是沒大名望的詩人所作。但他細細品來,著實是有一番深刻的道理在裏頭,鑒賞了一路,讚譽了一路,又無限感慨憂傷了一路。
要從他沉著又淡漠的眼神裏品出憂傷這個詞語委實有些難度,但還是叫玉袖品出來了,雖然她沒鬧明白他在憂傷些什麼。
後來玉袖對方才沒有堅持聽到底而懊悔不已,老伯的話實有參差。
傍晚,天色已黑,百家橘紅的豆燈逶迤串成條長長的光線,替他們照出了鎮外數十裏。九重天的北鬥星亦替他們指路,空曠的雪地,隻剩腳下暗啞的踏雪聲。融融乳白包圍著他們上下浮動,迎著鵝毛大雪,前方一座凸起的山洞成了白色世界唯一招搖幡標,玉袖興高采烈地奔向它。
在這樣難得的風雪裏,她難得找著一個洞穴,裏頭卻不是青珂和薛謹,乃是一頭甫入眠的白熊。好歹不歹玉袖又將這頭將睡不久的白熊給鬧醒了,尋人這碼事便千回百轉了一宿。
在玉袖入明澤門下前,她爹娘給她尋過幾位西席,皆韙認玉袖乃是個聰慧伶俐的姑娘,卻可惜浮躁冒撞,一門心思隻想顯擺些小聰明,委實教不得。幼時的她對這番評價的內涵實是打了個悶葫蘆,揣在心裏揣到了兩百多歲才摸出個條理,繼而執拗反駁她自己乃“藏愚守拙”。可如今看來,幾位西席皆目光深遠,看人看物甚有幾分透徹,對玉袖的評價是相當合襯的。
一如此時,玉袖將老伯的話領會錯不說,本見了白熊就該繞路走,但她好奇心大起,便一發的難收拾。
她摸了摸熊耳,順了順熊背,撫了撫熊掌,摸得舒暢後,預備離去的節骨眼兒上,她將人家尾巴給蹂躪性的一踩,整座雪山頓時熱鬧了起來。
所幸這場出人意表的熱鬧隻折騰了半夜,白熊小弟大約因體力不支,愈添饑寒交迫,更是疲懶,非常應景地回了它的老窩開始它綿長的回籠覺,方終結了一出有驚無險的爛戲,玉袖才拖著氣喘如牛的骨架子,回頭又尋了老伯,待他憋出 “東北”倆字,已費了大半夜,不曉得青珂他們還有命沒命活,令她甚是擔憂。
第62章 雪中藏情(四)
一夜趲行,尋到座落於偏北的不怎麼威武的山洞時,天色將亮。
戲唱到縞潮,正是酣戰時。
洞內微潮,積雪化開,沾濕了鞋邊,踏水聲嗒塔塔響著。壁上的火把將幾人照了個透亮。青峰暖暖流轉光澤,並著一身腥紅的鮮血,忍不住讚歎那俊美的少年猶如一頭泣血的白龍。
薛謹的側麵剛毅,持著滴血的青峰,同最後一人交戰數次後,停下對峙。冬雪消融時散發出的冷氣堪比極寒冰川,玉袖默默在心裏打了個寒顫,卻亦咬牙要將此段縞潮看完。視線前的十來步,青珂正捂著腹部趴在一潭喂飽鮮血的雪水之上,發絲淩亂,幹澀的唇如打了霜,顫個不住。
熬到這步境界,她撐了很久。
薛謹緩緩退後,蹲在青珂跟前,眉眼焦灼:“阿珂你撐不撐得住,我帶你出去,你別睡,千千萬萬不要睡。”火光跳躍進她的眼底,映出他的憂惶,手指攀上他的後背,一道長長的口,從尾骨劃到後肩,仿佛割在自己身上。明明應該顫唞的嗓音,卻教她一字一句咬得清晰:“他們是尋我的,我與他們走一遭兒便是。”
薛謹空出一隻來手握住她柔軟的手指,十根手指粘著滑膩的血牢牢黏住,似斬不斷的細水長流和生死與共:“我也與你說過,好好在我身後,不用想許多。倘若誰找你麻煩,便是同我不對盤,何況我才是他的擋路石。”那些血漬仿佛隻是繪畫師手中的紅桃顏料,一片一片落在身上,麗得飽滿。他略頓了頓,一聲感慨道:“阿珂,你這樣為我,我很高興,即便是我家姐也從沒有過,她寧願離開我。但你不一樣,我曉得你是不一樣的。”低頭吻了吻青珂結冰的青黛,眉眼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