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如詞名。大家都曉得,韓慕的佳話,便是情定洛水。一時間,衛國的青年男女雙雙登上漁船扁舟。女子為求如韓鈺那般英俊瀟灑,家底殷實,身懷巨款的高帥富。男子為求如慕蝶那般剛柔並濟,貌賽天仙,家境良好的美白強。

但,愛情講究時機和感覺,少一則都不成氣候。結果女子紛紛湊到一塊兒,拉拉家長,道道東西,磕磕瓜子,最後搓起麻將。男子挨肩擦背,高談理想,切磋詩賦,磋磨國政,最後逛起青樓……

慕恪養育了慕蝶十六年載,女兒的心思,他曉得一些。倘若她對韓鈺無意,便是死也不會同意韓鈺將自己帶走。既然女兒年歲已滿又對男家有意,且介未出閣的女子同別人住,還是個男人處在一屋簷下,這行經在諸國之中並不體統,有傷女德。慕恪便順手推舟,將女兒嫁了出去。又介於兩家人雙雙怕對方某日突然反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敲定了婚事。

於是乎,故事到這裏便告了一個段落。

玉袖覺得有些困頓,睡意翻上靈台,再打了個哈欠,抬了抬眼皮子,眼風裏掃到韓鈺,黑瞳依然無光。她難免將茅齋中的三日回思一番,琢磨不明白,凡人都閑思些甚麼來著。既然他從前對慕蝶的一腔情橫豎都攙了假,現眼目下人也死了,他是在執哪門子的念啊。

也虧得呐呐地想了一回,她心裏又通透了七八分。一個人的感情在生時不能得到解放,在死之前總想解放解放。然而終歸未能在彼時開交了這份感情,遂帶著一道入了幽冥陰司。可是半道中著實因這股執念將他拖住,煞了旁的魂魄委實不道德,便將自己鎖起來封在這繡山頭上,企望哪年哪月哪日能將這股執念敗一敗。但孰知感情這檔子事,生時是與時間成反比的,時光越是滄桑,感情磨礪得越平滑,而在死時,卻是隨之越磨越厲的。

這種事換做是她,她定然掂量手中的武器,有沒有可能直接將他的魂魄送到陰司府裏頭去……嗯,倘或沒可能,索性打散了罷……再想想,鬼門又不是無時無刻大開著的,還是打散了方便。

設想片刻後,再展眼,便見幻境中已鋪茫茫藹雪。玉袖如臨其境地縮了縮脖子,哆嗦了一下,身上忽然多了一層鬱金雲紋袍。她轉了眼珠,看見他隻穿了一件單色緞深靛青中衣,端出一副丟了心肺的笑容道:“你將自己的袍子與了我,你不冷呀。”

他淡笑道:“你暖和就行了。”

她道:“本上仙是神仙,怎會怕冷。”

他從容道:“那方才上仙抖甚麼?”

她應對自如道:“呃,你們凡人不懂,這是一門極其講究技巧的高深功夫。這抖啊也需得抖到位,不然不但姿勢頗難經得住看,還很有可能走火入魔。”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一般凡俗夫子皆摸不出門道,不信你抖個來與我瞧一瞧。”

鳳晞:“……”

討嘴皮子上的便宜,玉袖便知竅了點,靜靜回落到那片雪圃上。臘月飛雪季,漫天密密麻麻的鵝毛大雪,天地一派空濛。銀雪浩浩,所及之處,必厚達曲膝。寒風冷冽,刮的樹枝丫招呼不過來,啪嗒折斷了幾根,落在雪上。殘枝上有五瓣鮮豔的紅梅,遠處鋪天蓋地的紅模糊了它。嗩呐陣陣中,韓鈺將慕蝶迎回了家。

洞房花燭夜,香掩芙蓉帳,燭輝錦繡帷。慕蝶今夜粉妝得十分妍麗,以至於韓鈺掀開那一方鳳帕時,被這樣盛世紅妝的她明晃晃地刺到了,任龍鳳喜燭毫無劇情地燒掉了一截。

慕蝶不曉得此時該說些甚麼體統的話,她看的兵書比戲本要多得多,此前有所斟酌措辭,俱為拋覆。眼下一張萬年清淡的麵孔難得飛了兩朵紅雲,繁花簇滿的喜服被她蹂躪成一灘爛泥。看到這裏,玉袖覺得,不拘慕蝶此前是一位鐵血將領,還是一位傳說中的冷酷刺客。新婚之夜的姑娘,不對自己的郎君發發嗲,擺擺嬌柔,那她絕對不是一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