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粘糊糊的東西咽下去,抹了抹嘴。我想,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的話,不僅書生不會相信,怕是所有的人都不會相信。甚至就算是幾個小時前的我,怕是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殘忍地肢解一隻蠍子,並把它活剝生吞。那不是我,我曾經為養的一隻貓的死痛哭了三天,一隻殘疾的流浪狗讓我唏噓了半年。而我竟生吞了一隻蠍子,我不知怎得變得如此殘忍,關鍵是對於自己的殘忍如此麻木,我感覺不到做這件事有什麼困難的地方,我甚至想嘲笑書生,嘲笑他的迂腐。
講到這裏,我想起了伊薩克.巴別爾,在他的《騎兵軍》裏,他講到這樣一個小故事。為了贏得他的戰友,那些哥薩克騎兵的認同,他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揍了一個老婆子,並惡狠狠地踩斷了她的鵝的脖子。作者在書裏寫到:“雪白的鵝頸橫在糞便裏,死鵝的翅膀還在撲楞”。他媽的,他一邊說,一邊用馬刀撥弄著鵝,女掌櫃的,把這鵝給我烤一烤。他這樣叫著。而到晚上,他做了好多噩夢,他說他的心叫殺生染紅了,一直在呻吟,在滴血。
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有惡夢了。不知前麵說過沒有,我打死第一個人那次,我被噩夢整整折磨了將近一個月,甚至醒著的時候都總有類似眼睛的東西在眼前晃動,做什麼事情也提不起精神,失魂落魄。那時,常龍教我克服的方法是心理暗示,想象那個家夥是個惡魔,是個雙手沾滿了老人、孩子、婦女那些弱者鮮血的劊子手,也就是培植我心底的仇恨,對敵人的仇恨,用仇恨硬化滴血的心髒。
我成功了,我跟著常龍參加了那些出生入死的戰鬥,我射擊、殺戮,看著生命在我麵前消失,每次我都極力的說服自己相信,那些家夥不可饒恕。但我應該怎麼去仇恨那些無知無識、無善無惡的動物、昆蟲呢?
而這些突然之間都不成問題了,我史無前例地肢解了一隻蠍子,活剝生吞了它,沒有任何感覺。我突然有些羨慕書生,羨慕他依然保留的那種純粹的目光。
兩小時,沒等我叫,常龍自己就醒了。他察看了一下自己的傷口,擦去那層已經幹結的草泥,用酒精消毒,又從背包裏掏出一把他一路收集的被叫做消炎草的野草,嚼爛,敷在傷口上,然後從醫藥包裏找出消炎藥,數出幾粒,扔進嘴裏生咽下去。
“脫下你們的靴子。”這次他又多嚼了一些野草,並示意我們脫下靴子。
說實話,在此之前我已經把我的腳忘了,幾乎不給人喘息之機的奔跑、行走,讓我的身體處於麻木中,動作都是機械的、感覺也都是機械的。如今,常龍的提醒和六個多小時的睡眠讓我的身體漸漸複原和蘇醒,疼痛的感覺隨之越來越清晰。先是渾身上下的疼痛,我找不出那些痛感的源起,不過,當我脫下靴子,我想我至少找到了其中的一處,腳,我的雙腳擠滿了大大小小五六個水泡。書生的也是,他不無驚奇地抱著自己的腳,仔細觀看著那些晶瑩透亮的東西,仿佛這個都能激起他研究的興趣。
常龍用匕首削出一支木針,抱起我和書生的腳,一個個把水泡挑破,擠出膿血,然後倒出那個瓶子中不多的一些酒精,用棉球幫我們擦上消炎,涼了一會後,又把那些嚼好的消炎草給我們敷上。
“涼上半個小時就沒問題了,你們將重新健步如飛。”常龍說著,收拾起木針、棉球,用匕首掘出一個坑,埋掉。
“這草有用處嗎?”書生又抱起腳,研究起那粘糊糊的綠色漿泥來。
“我們叫它消炎草,它的學名叫山藿香,枝液能涼血止血,解毒消腫,效果不錯。還有這個,”常龍見書生感興趣,便又從包裏掏出幾隻長著白色絨毛的草:“這叫艾草,含有咖啡酸,能止痛。這個叫甘草根,能清熱解毒。你嚼嚼,甜的。”
書生接過還新鮮的根樣的東西,試探性地嚼了幾口,臉上是不可思議的表情:“常,聽說在中國,都是用草治病,就是…就是…中藥,對,中藥,還有在身上紮針。”
常龍笑了:“中藥以植物性藥材為本,但並不是說就是用草治病。不過,你可別小看這些草,有時候,它們的效用比你想象中的更為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