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場合裏，她會這樣對別人介紹我：“這是我的山東老鄉，成小飛，好朋友。”是的，我們是朋友，是在北京就讀的老鄉。說起我們的相識，很偶然，而且充滿了某種機緣。那是上大學的第二年，放寒假回山東，春運期間的旅客把列車塞得滿滿的，燕子沒有座位，被擁擠著站在我身邊，然後，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考慮，我就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了她。她說了聲“謝謝”，我說了聲“不客氣”，她接著說：“你去哪兒？”我回了聲：“濟南”她接著回了聲：“我去青島。”也許是疲勞和被擁擠敗壞的心情的影響，之後我們便再也沒有說話。
之後，列車開動了。之後，我竟睡了過去。那也是我相信那是一次神秘機緣的另一個原因，至今我都無法解釋。我說過，在一切運輸器裏，我從來都不會有睡意，而那次，我睡了過去，而且是被人群擁擠著站著睡過去。而我相信，也就是這一睡，給了我和燕子最終相識的機會。
我睡得那麼沉，以至於燕子不得不在我手上掐了幾下才把我掐醒。“你到了，濟南。”她指著車窗外緩緩停下的站台，清醒過來的我連道謝都來不及便隨著人流擁下火車，此時，燕子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衝著我揮舞著手臂：“嘿，你，手機號，對，你的手機號！”我高叫著給了她我的手機號，還沒走出檢票口，便收到了燕子的信息，“謝謝你！讓你受累了！^0^！你是在北京上大學的大學生吧？我也是，北大醫學院，肖燕，交個朋友吧！”
我就那樣認識了燕子，緣，妙不可言。
當然，那天晚上的咖啡館，我倒沒想那麼多，我隻是覺得不安，對燕子奇怪的眼神和意外的沉默。
她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我，火焰從我的瞳仁燃進，燒掉了我心裏所有的雜草，我覺得自己的靈魂赤裸裸的，無處躲藏。
沉默，沉默。
看燕子的樣子，我懷疑她會像那樣永遠的抱著咖啡杯看著我，永遠的沉默。所以，我不得不第一次做出改變，把自己從聽眾變成主動的敘述者。
我說今天很冷，我說咖啡要趁熱喝。我感覺到事情再向一個我從未涉足的陌生之域發展，我緊張地搜尋著所有的話題，避免艱難啟動的車輛突然熄火。
我說我已經訂好了我們寒假回家的車票，我說明天上午就可以走了，我說我們最好早一點動身，我說我會在車站東邊那個話吧下等著她，我說最好少帶點東西，我說穿多點衣服，天氣預報說明天會持續降溫，我說咖啡不錯，我說喬瓦尼的音樂不錯……然後，我便在迷途中找到了方向，音樂，我說喬瓦尼，說《autumn rain》、《Spring Love》、《for you》，說這個“鋼琴教父”，說他鋼琴曲平緩的開始和高潮的結束。然後又說久石讓，說他那首有次讓我聽的雷雨滂沱的《the rain》。
我就那樣滔滔不絕地說著，以至於說到後來，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在說什麼了，燕子還是一言不發地瞪著我，抱著那杯似乎永遠熱氣騰騰的咖啡。
“我戀愛了。”
她聲音很小，但我聽得很清楚。
我又說起了我的那把破吉他，我說起我曾經的人生夢想，就是抱著一把吉他，彈唱著走遍天涯。而如今，那把吉他被扔在地下室裏成了老鼠的窩。我笑，我是真得笑了，笑我那把吉他，笑我可笑的夢，那些夢過的和正夢著的，所有可笑的夢。
“我想我有男朋友了。”燕子還是那樣瞪著我。
我還想說，但腦子已經空了。高速行駛的車終於熄火，我就像那些剛剛學車的菜鳥，茫然不知所措。咖啡有點苦，是的，有點苦，我機械地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塊方糖放入杯中，方糖滑落時濺起的咖啡冰涼冰涼地落在我的手上。
“我要嫁給他。”
那時，我突然明白了燕子根本就沒有聽我說話，或說她根本就不在現時，周圍的一切對於她來說都不存在，她在自己裏，在自己的世界裏神遊。
“嗷，”我沉默，我的眼前跳出了那把破吉他，我掏出羽絨服口袋中的車票，我想我應該給她了，從此，她不需要誰和她一起去擠車了。
燕子笑了，像是寒風裏突然間綻開的花朵，她輕輕地握住我伸過去的手，把它放在臉頰上，溫暖得如她麵前的咖啡。
“我們戀愛吧！然後娶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