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悔沒有吃掉常龍抓到的那隻黃蜂,在叢林裏饑餓地行走時,我甚至盼望著自己被黃蜂包圍,盼望它們一層層向我衝來,哪怕用毒針把我紮成刺蝟,隻要它們最後能讓我抓住,塞入口中就行。但此時,那些黃蜂還有毛毛蟲、蝴蝶甚至螞蟻,那些我看到便保不住要吃掉的東西卻都如洞悉了我的陰謀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的饑餓極限可以達到七天,我隻能以這個來安慰自己暗示自己。同時,我希望常龍真能找到點什麼。對於發現這個山穀特別是這處水源他很興奮,有水源的地方就有可以取用的食物,他放下裝備便出了洞,除了讓我集水,便讓書生去找一些幹的柴火,他對我們擠擠眼:“一會兒請你們吃燒烤!”
在我終於接了大概有一捧水,並小心翼翼地倒進水袋的時候,書生先回來了,抱著可憐的幾根幹柴,腳步踉蹌著大口喘著氣,沒等進入洞口,便迫不及待地扔掉,似乎那足有千斤的重量,如果不扔掉它,他將立即被壓垮。“我再也不想走了”,他一屁股坐在我身邊,從水坑裏捧了捧水,澆在他被硝煙、泥灰、汗水塗抹的狸貓一樣的臉上。也許是看到了水中自己不堪的倒影,他竟笑了起來,笑得陽光燦爛的。
毒蛇死了,書生心中的陰霾也徹底散去,晴空萬裏。
“你說,常會找到什麼?”他的疲憊遮擋不住眼裏流動的光,那種清澈快樂的光,自鷹堡中那個黑暗的夜晚後便消失了的光,我曾經懷疑他就那樣永遠失去了它,然而,它回來了,在這深山裏,在幾乎走投無路的絕境中。
“不知道。”我看著他期待的目光,真希望自己能回答他,哪怕是編出一個什麼故事來,但我真不知道。饑餓、勞累和灰色的情緒腐蝕了我的想象力,我無法想象在這樣荒涼貧瘠的地方,常龍能找到什麼。我的腦子像頭頂的那滴水一樣,似乎永遠也滴不下來。
“燒烤,常說燒烤。什麼意思?”書生手裏拿了一根草嚼著,味道讓他皺起了眉頭。
燒烤是什麼?頭上的水滴在慢慢彙聚。
“知道我在想什麼?”書生吐了那根草,長長歎了口氣:“波蘭,我在想我們那個小城裏的宴席。烤肉、醬牛肉、肉沙子、拌香雞、生菜炒拉子、波蘭冷魚、雞絲豌豆湯、奶油菜花湯、紅汁素菜湯、牛奶麵條湯、肉雜拌湯、奶油番茄湯、串烤羊肉、煎茄盒、牛肉片少司、煎雞餅、番茄豬排、煎牛排……”他如夏日午後的貓一樣眯著眼,沉醉在從他嘴裏飄出來的那些五顏六色詞語的幽香中:“還有那些冰激淩、水果……”
“不過,我最喜歡吃那些奶酪做的點心、蛋糕,各種花色的,我母親是做點心的高手,她開了一個小點心鋪,那個小城裏最好的點心鋪,我每天都要偷吃她做的點心,那滑膩膩的味道……”
水滴在那個冰冷的石頭上凝滯了,我突然覺得它像是枚鑽石,夢幻般地閃爍著七彩的光。
“其實,中餐也很好。我們那個小城有家不錯的中餐館,我最喜歡那裏做的果汁桂魚、中式牛扒,還有白斬雞、掛爐烤鴨、軟炸裏脊、棒雞、元蔥牛肉。”
我不知道他那不大的腦袋裏何以盛放的下那麼多東西,所幸,那時我的聯想尚麻木在那奇幻的水滴中,書生所說的不過是一些隱隱約約飄著香味的詞。否則,哪怕是再稍稍多一些內容,我想都足以讓我崩潰掉。
“關鍵是維波羅瓦。”書生慢慢睜開眼,仿佛生怕什麼東西從他的視線裏跑掉:“知道維波羅瓦嗎?”
我呆呆地搖頭,水滴漸漸盈滿了,成了一個圓潤的水晶球,在那水晶球的七彩光芒中,一條黑色的影子在扭動,就像正在做法的巫婆晃動的手臂。
“伏特加。我們波蘭的伏特加。全世界伏特加酒中少數一種完全以純淨的黑麥五穀為原料的伏特加,晶瑩透亮,喝一口,滿嘴都是黑麥的清新。”
晶瑩透亮。那晶瑩的水晶球終於滴了下來,落在我手中的葉子上,七彩的光芒破碎了,巫婆的手臂破碎了,幾乎就在那一刻,我的視線越過在維波羅瓦中幾乎酣醉的書生紅潤的臉龐,一條扭動的影子突然清晰起來。頓時間,我毛發倒豎,喉嚨裏滾過一串驚雷。
“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