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我也沒有弄明白自己是怎麼把那該死的彈頭從常龍深陷的皮肉中挖出來的,隻記得我緊張的幹嘔了半天。隨後,我便出乎意料地鎮定下來了,我為常龍縫合傷口,而後用碘酒消毒,纏上繃帶,紮上包紮帶,又把幾片消炎藥塞入常龍嘴裏,苦味讓常龍皺起了眉頭,他調侃的說:“你可以做醫護兵了!”我啐了他一口沒好氣的說:“該死的,別再讓自己受傷了,我不會再幹這個了!”
之後,我便在這片叢林裏饑餓的嗅著搜尋著,在常龍所指的大致的位置和方向,尋找一具具屍體。我強忍住那種極度饑餓狀態下所產生的嘔吐感,把那些有的還尚存一點點體溫的死去的“我們的人”翻過來再翻過去,掏遍他們的戰術背心裏所有能裝東西的地方,包括他們軍服上的所有口袋,掠走所有能吃的東西,還有子彈,盡量多的子彈。當然,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就像自己變成了那些齷齪的食腐動物,比如禿鷲、鬣狗、巨蜥,特別是爪子下、嘴下正在獵取的東西是自己的同類,那便更讓人厭惡了。
五個家夥。三個是中槍。其中兩個被子彈打斷了脖子,而另一個被擊中了前胸。我找到他翻找他身上東西的時候,竟一時找不到他的傷口在哪裏,那嚇了我一跳,我懷疑他還活著,不過鎮定下來之後我發現他嘴角還掛著尚未凝結的血,之後摸了摸他脖子才確定他真死了。他的傷在前胸,我扒掉他的戰術背心後才發現了致他於死命的地方,他前胸部防彈背心的附加陶瓷板上還留著一個深陷的圓坑,而他的軍服下的左胸像被一隻巨錘撞擊後一樣整個成了醬紫色。
此時我明白了常龍為什麼始終對防彈衣不感興趣,就像他說的,防彈衣的最大作用也就是防彈片、流彈或者兩百米外的慢速彈,比如手槍彈,它根本就防不住步槍衝量大的高速子彈,在中近距離下,甚至連五四手槍彈都防不住。真正短兵相接的戰鬥中,穿防彈衣有時候反而會導致傷害更加嚴重。現在,我明白了“更加嚴重的傷害”的意思,那家夥前胸那片巨大的瘀紫觸目驚心,我能想象到那枚每秒九百米飛行的高速子彈突然被陶瓷板阻止後它的動量瞬間轉化會產生多麼大的能量,那能量掀起了這家夥的身體,震碎了他的肋骨,骨片紮進他的心髒,就像一個從高空墜落的人,他的內髒大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找到另外兩個家夥,是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叢中,他們的屍體一前一後相距不遠,其中一個四肢攤開俯臥著,但腦袋卻恐怖地轉向了身後,死寂的眼睛還瞪著天空。我猜想他是在突然來臨的襲擊中被扭斷了脖子,從他僵硬的表情裏,你看不出當時他很痛苦,他是當即就死掉了,也倒算是不錯的結果。不過,我不明白的是他的頭盔為什麼被頂在了一根灌木枝上,風吹來,還隨著樹枝的晃動而搖擺,好像是哪個頑童在那裏搞的一個惡作劇。
第二具屍體同樣俯臥著,不過他雙手抱著脖子,身子扭成了一種奇怪的形狀,臉硬生生地紮在身下的草叢裏,我把他翻過來,他惡夢一樣扭曲的麵孔讓我打了個冷戰。嘴大張著,眼緊閉著,臉孔使我想起了那些毒氣戰教育資料裏因毒氣而死的人,一枚木釘釘在他的喉頭處,就是這個還散發著植物汁液清香的東西開始了他永遠凝滯的夢魘。
我沒有再去翻那家夥的身體,隻是從他身上掏走了gps定位通訊儀,因為這個時候我突然覺得他實在是個倒黴的家夥,他走向這裏的死亡之地,也許隻不過是想向他的同伴靠攏,他呼喊他突然消失了的同伴,他發現了灌木叢中晃動著的頭盔,他有些惱怒地走過來,想嗬叱他獨自的行動,不過,當他發現那隻不過是一頂頭盔時,一切都晚了,一個赤裸的野人一樣的影子突然鑽出來,在驚恐中,他就看著那東西揮動手臂,看著一道白色的影子直衝而來,然後,他便不能呼吸了,他大口喘著氣,但那無法阻止他無助地沉向深淵。
倒黴的家夥,我想不應該再去打擾這個倒黴的家夥。他的一切我都沒動,我隻拿走了他的定位通訊儀,我甚至有點不忍心看著這家夥曝屍曠野,因為不管怎麼說,我們曾經都算是戰友,雖然也許這些家夥從來都沒有把我們當作戰友。
人道,或許可以說是這就是戰爭中的人道,雖然有點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