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灰斑(3 / 3)

顧承宣隨手拉開牆邊一張椅子,坐下之後揉著眉心,仔細思考。

樸小菱她會去哪裏?老宅的邊邊角角太多,老式的建築就是這種特點,暗藏了很多犄角。她要躲的話,肯定是要躲在不易察覺的地方。

這種地方太多了!恐怕要找到天亮了!

顧承宣這個時候才萬分後悔,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把VST係統打開!有監控的話,任何角落都藏不了人的!

顧承宣站起身,準備挨著那些角落找一遍,人總不會從房子裏蒸發!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她還生著病,不知道身體能不能受得了,會不會在半路昏倒。

腳邊一團毛茸茸的球蹭過來,顧承宣低頭,看到嘉莉詩在他腳腕上蹭來蹭去。

嘉莉詩一般不黏人,她喜歡自己呆著,偶爾曬曬太陽,或者在老宅裏溜達兩圈。那些保鏢下人,沒人敢主動招惹她,顧承宣也不是能親近的人,所以她在老宅中的表現一直是很高冷的。

現在她破天荒地來蹭顧承宣,像是撒嬌一樣。

顧承宣用腳尖碰了碰她:“嘉莉詩,別鬧。”

嘉莉詩又往前跟了一步,看樣子是打算黏著顧承宣了。

顧承宣隻好蹲下來,揉了揉嘉莉詩的頭頂:“乖一點好嗎?現在是非常時刻,我沒有時間。”

嘉莉詩粗重的呼吸噴在顧承宣的掌心。

她已經很老了,病了一場之後,再也恢複不到健康的狀況。現在是顧承宣派了專人照顧她,她才留著最後的精力,虛弱地活下去。

她一天有大半的時間都是在睡覺,很少出沒了。今天半夜她突然出來,這像是某種不好的預示。

顧承宣心底突然籠罩了一層悲傷,把嘉莉詩抱起來,放在自己懷裏。

他心裏太難受了,以至於在這種危機重重的時刻,站在這裏,像個孩子一樣不知所措。

他把臉在嘉莉詩的身體上蹭了蹭,就像剛剛嘉莉詩對他的那樣,他低低地開口:“我該怎麼辦……我也好累……”

嘉莉詩突然從他懷中一躍而下。她現在的身體已經不能承受這樣的負擔了,這種劇烈的運動讓所有人都揪起了心,跟著嘉莉詩專門照顧她的人,禁不住低呼了一聲。

那人立刻捂住自己的嘴,看一眼顧承宣,見他沒有生氣的意思,急忙往前湊。

顧承宣擺擺手,示意她不用上前,自己蹲下,親自扶起嘉莉詩的前爪,皺眉問:“你做什麼呢?”

嘉莉詩:“喵~”

嘉莉詩從顧承宣手中掙脫,徑自朝一個方向走去。

顧承宣瞬間領悟了嘉莉詩的意思:“你知道小菱在哪裏?”

嘉莉詩衝他搖了搖尾巴。

顧承宣吩咐道:“你們都不許跟來!福伯有命令要嚴格執行。”

顧承宣跟著嘉莉詩,卻見她七拐八拐地回到了主樓。

樸小菱在主樓?她這個時候應該是很害怕自己的,怎麼還會往我的居所中間跑?

顧承宣心中生出疑惑,卻見嘉莉詩徑自走到電梯口前。

顧承宣心中一動,問嘉莉詩:“是四樓庭閣?”

樸小菱居然會跑到四樓庭閣……顧承宣好一陣子吃驚,竟然都忘記了按電梯樓層。

四樓庭閣對顧家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那是顧夫人莫憶文的起居室。

顧家的人堅持這麼認為,但其實顧承宣自小站在局外看父親和母親之間的糾纏,心裏是再清楚不過了。說是起居室,不如說,母親被關在那個小小的庭閣之中。

不然電梯也不會建得那麼隱蔽,明明是在主樓之中的房間,卻好像是被隔絕在世外一樣。

寂靜,像是個活死人墓。

但起初,庭閣並不是為了關押誰而建的。

庭閣是莫憶文嫁進顧家之後建的。才女莫憶文好靜,不愛噪雜,不喜被打擾,這是龍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顧承宣的父親,顧天成娶了莫憶文之後,歡喜得不知道該怎麼是好。

顧天成一心隻掛在莫憶文身上,想盡一切辦法要討好她,取悅她。但顧天成總不得要領,做出來的事情,非但換不來莫憶文一個笑,還常常會使她不開心。

直到有一天,莫憶文說:“家中的仆人太多了,我不喜歡。”

顧天成二話不說,立刻把所有人都攆了出去。

那個時候顧家老爺子還健朗,橫眉豎目把顧天成教訓了一頓,責怪他沒有世家公子該有的涵養,這麼大一個家沒有仆人怎麼能行,又把仆人全部都叫了回來。

顧天成兩頭為難,可憐巴巴地去求老爺子不成,隻好對莫憶文一拖再拖。

莫憶文以善解人意著名,她看出顧天成的為難,也不逼迫他,隻說:“那我搬出去吧。”

顧天成名字取得好,但其實天生是一事無成的性格,經商不行,智商不夠數,就連情商都跟不上。莫憶文說了這話的時候,他還滿心歡喜,想著我老婆真是心疼我,不讓我為難。以至於他根本沒有聽出來,莫憶文說要搬出去的,是“我”,而不是“我們”。

顧天成沒聽出她話語間的生疏,反倒受到了鼓舞,不顧一切阻撓在顧家老宅進行了改造,在四樓加了一個庭閣,僻靜,不受人打擾。

顧家老宅百年曆史,從來沒人敢在其中動一塊兒磚瓦,偏顧天成心到那裏,根本轉不過來,說什麼都不肯聽,氣得他老子臥病在床也不肯放棄。

這個時候莫憶文沒有說話,她的善解人意都隨著她的心一起死了,她再也不會表現出對旁人的關懷。

不能和愛的人長相廝守,人生對她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然而顧天成沒有發現。他在顧家老宅大興土木,在主樓之上加了庭閣,高高興興地和莫憶文一起搬了進去。

後來莫憶文懷孕,生下顧承宣。

顧承宣一出生就被帶了下去,是保姆照看。那個時候,遲鈍如顧天成,也發現不對的地方了。

他的老婆不愛同她講話,也不願意與他同床共枕。他在酒後強迫了她,她會羞憤地哭,好幾個月不理他。

這個時候顧天成終於意識到了,莫憶文並不愛他。

顧天成庸庸碌碌二十多年,一事無成,也沒什麼野心,唯獨在莫憶文身上,表現出一種執著。

起初他還打算用真愛來感化她,後來他發現這是行不通的,那就隻能用強迫的了。他開始酗酒,喝醉了失態,會動手打罵莫憶文。他那個時候想的是,不管你愛不愛我,你都要給我生孩子。

說不定生下孩子,她念在孩子的份上,會同我好一些。

但顧承宣出生以後,莫憶文連看都沒看那個粉嫩的小嬰兒一眼。

顧天成終於死心了,他帶著剛出生的顧承宣,下去,住回到自己原先的臥室。把莫憶文留在四樓庭閣,開始漫長的關押。

顧承宣兩歲的時候第一次到庭閣,被周遭陰森冷酷的氛圍嚇得幾天沒有睡覺。但他找了機會,還是繞過保姆,偷偷往庭閣跑。

他聽大人們講過,自己的母親就住在那裏,進去就能見到。

顧承宣兩歲時才見到他的母親,之後的日子,他常常自己偷跑上去。父親和爺爺都不希望自己和那個女人有接觸,作為母親,那個女人本身也長久的沉默,並不理自己。

顧承宣就抱一本畫冊,學著女人的樣子,坐在一邊翻看。等保姆來領自己,他就一聲不響地走開。

女人偶爾會演奏小提前,或者走過來看看顧承宣的畫冊,然後去自己的書架上找一本書出來,遞給顧承宣。

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交流,然後生出一種母子之間血緣通徹的關聯。

但並不親密。母親對他,從來不會親密。

小小的顧承宣其實已經很滿足了,能和母親呆在一起,這麼和諧地相處,他已經很滿足了。

樓下是迫人的壓力,是無聲的硝煙彌漫。顧承宣作為顧家長子,未來的繼承人,他要學習的東西遠遠超過他這個年紀可以承受的。

也隻有到了庭閣,聞著母親泡的茶香,聽她演奏的樂曲,看她精選的書籍,顧承宣才能得到片刻放鬆。

直到他六歲的時候。

母親不見了。

“我那個時候,都以為我們已經和好了,會一輩子在一起。”

嘉莉詩仰著頭:“喵?”

顧承宣胸口悶了一團氣,憋得他難受。

顧承宣:“我沒想到,和平相處隻是短暫的,是她作為離開我的……提前補償。我居然還享受著。”

嘉莉詩在顧承宣的腳腕上蹭了蹭,表現出親昵,很貼心地安撫他。

顧承宣彎腰,把嘉莉詩抱起來,揉著她長長的毛:“她和父親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如果不是她被逼迫著嫁進顧家,也就不會有那麼多悲劇產生了。”

嘉莉詩抬起小爪子,輕輕搭在顧承宣臉上。

顧承宣:“所以,我不能走他們走過的路,不能犯他們犯過的錯。嘉莉詩,我現在很矛盾。對於樸小菱,我搖擺不定,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

嘉莉詩在他臉上舔了舔。

顧承宣呼出一口氣:“先找到她,再說其他的事情吧。”

顧承宣走下電梯,庭閣中好往常一樣,安安靜靜的,沒一點人氣。母親去世後,這裏就空了下來,隻有顧承宣偶爾來這裏坐坐,什麼也不想,就發發呆。

庭閣是顧少絕對私密的場所,下人根本不允許進來。這裏一直都是福伯親自打掃,有時候顧承宣閑來無事,會到這裏,整理一下書架。

但不會做大的格局變動,什麼東西應該放在什麼位置,這都是他童年的記憶。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然而此刻,靜悄悄的庭閣中,像是被風暴席卷而過一樣。桌上的茶具傾倒一地,陶瓷的杯子滾落在地毯上。書架上的書被翻得亂七八糟,地上有,窗台上也有。

難以想象這是樸小菱做出來的事情,她那麼瘦小,好像一把就能把她折斷。

然而轉念一想,這也確實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她的爆發力永遠都是驚人的,讓人不能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