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好的話刹那雲消霧散,仿若一夕之間,他親眼見證她的長成。又如同初見時的花暖雲輕,清泉石見。
素雲樓中恬靜無憂的女孩子已經離開太久,她不複舊時模樣,他亦是。
他聽到花別枝宛若說笑的語氣,清明無謂的道,“葉府的事,那日先生你沒曾講完的,便都告與我罷。”
“枝兒。”他清越的聲音極近,卻極冷。
“你明白,一旦說完,一切皆會不同。”他扶住她的雙肩,問道,“你當真非如此不可麼。”
她笑似落花盈水,“非如此不可。”
他緩緩垂下手掌,遠遠近近的燭火落在他眼湖裏,好似起了火,蔓延至被封存許久的,風塵仆仆的往事。
二十年前。久遠到,還不曾有過她的從前。
江湖自古便是男兒心心念念不肯放下的地方,行俠仗義除惡扶善大抵是每個俠客所諄諄奉行的事。
兩個躊躇滿誌的少年,自相對的彼方,一個往北,一個往南。
一個是江北素雲宗,一個是江南葉家。彼此皆是聲名顯赫的世家公子,卻都為著同一樁江湖夢。
年齡相仿的兩個少年很快引為知交,同行俠義之事。
少年足風流,杏花滿頭。
春時踏歌賦詩,夏時撥蓮垂釣,秋時對月把酒,冬時煮酒侍梅。
這是一段多麼好的光景,縱是經年後人們憶及此時,皆不免半是豔羨半是惋惜。那時公子花葉,叫多少紅樓女子芳心癡付。
風華絕代的公子花辭年,俊逸無雙的公子葉。江湖迫眉睫,他們即是江湖。
如若不是那一場傾盆暴雨下的相逢,或許日子仍舊安安穩穩走下去,他們仍舊四處遊蕩,做一個心無旁騖的俠客。
那時的花辭年如是認為,葉知秋亦是如此。
如若不是。
如若不是那一場暴雨下的相逢。
那一日無甚不同,是尋常的陰沉的雨前。挑了一處山頭匪窩的花辭年與葉知秋,策馬而行。他們原打算在暴雨到來之前,趕到前方的小鎮去。
英雄不見得完美無瑕,威風的花少俠有同樣威風的缺憾——他時時不認得路。
縱使是兩人帶了相同的地圖走相同的路線,若是換做花辭年來帶路,無論前路是斷崖亦或沼澤,他亦不曉得繞路而行。
起先葉知秋還抱怨幾句,花辭年總是頗有道理的反駁,“若是繞路,記錯方向該如何是好?”
葉知秋終究也懶得同他計較,隻能盡力將路途矯枉過正。
你不能指望問一個路癡該如何去某個地方,自然,你更不能奢求同他們探詢方位的真諦。除非你實在無聊的過分,亦或是偏要找不自在。
那一天,不自在的人是花辭年。大略是怕被雨淋,懶得洗衣裳,花辭年於路途中指點江山,頻頻妨礙葉知秋辨別往前走的思緒。
山路本就陡峻,顛簸萬分終於走到坦途,卻見林木萋萋,岔路極多。花辭年在一旁搗亂,原本的行程便被打亂,他們二人叫滂沱雨水撲了一身,雨水蔓延的視野裏,一座古廟著實可親。
花辭年當先抹著臉上的雨水撲門而入。
破敗的木門本就虛虛應著,被花辭年一撞,險些從門框裏撞脫開。
門裏一聲驚和。
葉知秋扶了扶顫巍巍的門板,正望見花辭年揮了揮濕答答的衣袖,水珠四濺,甩到廟中另一個避雨的人臉上。
廟中光線晦澀,因而那一人的麵貌便看不分明。
花辭年恍若未覺,大喇喇扯過跪拜的蒲團,背對著佛像,望著簾外潺潺雨聲。
葉知秋抱拳道,“這位公子,無意冒犯,失禮了。”
花辭年困惑萬分的看著他,卻聽聞身後一泓泠泠語聲。
那人道,“無妨,公子多慮了。”
兩人皆是驚了一驚,竟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