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板隨手推開,當先邁進門檻裏去。
“離——”才脫口一字,頃刻便戛然而止。
她立在原處,不肯再往前一步。
顧詡白延循著她的目光而去,望見一雙人影靜立相對。房中光線極好,此時陽光從窗外傾瀉而下,光影裏的人,溫顏私語。
大略是在試衣裳。
花離愁眉頭輕蹙,卻並非不甘願。他展開手臂,身畔的女子將他衣裳的褶痕一一撫平。半晌往後退了一步,歪著腦袋打量。
一襲月白的衣裳,將花離愁平素的殺伐冷漠衝淡開,頗是好看。如同碧樹堆雪,縱使寒意留存,那份溫潤卻揮之不去。
花別枝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花離愁,他往日端肅清漠,斷不肯著這素色衣裳。她記得花離愁生辰時,她偷偷下山買了一襲天青的衣衫送他,回山時還未來得及獻寶,人就被關在房中跪了兩個時辰。買來的衣裳叫花離愁擲出門外去,她拖著麻木僵硬的雙腿,拍淨塵土,將它藏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花離愁背對著他們,語意不耐卻不見惱怒,“愀然,你還要打量多久,這衣裳改了這麼多回——”
女子倏然望見他們,花離愁的話語一滯。
“顧公子。”女子溫然道,言語間透出一絲驚喜。
顧詡白灑然一笑,道,“愀然姑娘,多時不見。”
花離愁仍是背立著,遲遲不動。
“枝兒長成大姑娘了。”愀然走近前來,抬手欲撫向花別枝的臉頰。
她揮手打落愀然靠近的手臂,冷然道,“我不認得你。”
“枝兒,別胡鬧。”花離愁轉過身來,眸色漆深。
這是久別後,他同她說的第一句話。
手指用力收攏,她吸了一口氣,聽到自己平和無瀾的話語響在耳畔。她淡淡道,“抱歉。”
她斂了眉目,虛虛還了一禮,彎了彎唇,“我有些餓,去找些東西吃,你們不必管我。”
顧詡白探出手去,不料她離開的匆忙,指間流水般滑過她衣角,就見她身影落在門外,倏忽便不見了。
她為著這重逢,暗自想了無數樣的的可能。她滿懷著甜蜜而憂傷的心事,跋山涉水中,隻為著此後相逢的種種。
花別枝此時豁然頓悟,在心底困惑多時的事終究有了答案。
那個女子,便是答案。花離愁對著那女子時淺淺隱藏的笑意,是她從未在旁人身上見過的。
她癡纏了那麼久,她以為一年的期約便是花離愁給她的許諾。此時方知,這許諾是敷衍她最好的方式。
一夕情生,一夕心動。
可若要一直活下去,著實是件很辛苦的事。
打前院而來的脈脈曲聲,纏綿繾綣,好似要用盡餘生的力氣般,將這世間的好光景都唱盡。
她負手立在庭中,望著一株桂花遙遙欲開。卻不知何時,流光過去那麼久,停在原處不肯走的,隻她一個。
☆、第四十二章 念去去
夜色如水,浸骨的涼。冰輪初綻,皎皎在林梢間垂著。
屋簷上細細的風刮過,指掌之下觸摸到粗糲的瓦片,因為冷,指尖已分不出溫度。花別枝抱膝坐在屋頂上,仰著頭一顆一顆慢慢數星子。
遠處霓虹燭火,於亭台院落間浮動飄搖。因入夜時,前院便愈發熱鬧,隱隱顯露出浮世該有的顏色。活著的顏色。
更鼓聲聲催人夢,在她以為自己要睡過去,聞到一脈極淺的香,和著澀苦的味道。
“先生。”她不動,甕聲道。
一襲溫厚的衣裳披在身上。
“這麼冷,若是病了怎麼辦。”顧詡白將衣領為她掖好,輕聲道。
“先生覺得好些了麼?”
“我沒事,不過是舊疾。”顧詡白歎了一聲,“飯菜涼透了,他還在等你。”
她緩緩轉過臉看著顧詡白,眸色冷寂。
“那便等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