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陸仲任懊喪得幾近絕望時,一名警察將他再次帶出了拘留室。這次沒有把他帶去審訊的房間,而是進到另一間辦公室,警察推開門讓陸仲任進去後,就把門帶上了。陸仲任看到裏麵隻有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在抽煙。聽到聲響,此人轉過身來。陸仲任覺得此人好麵熟,仔細一看,這不是和他們一起去桑拿中心的薛科長嗎?

“陸老板,還記得我嗎?”薛明笑嘻嘻地問陸仲任。

陸仲任不知道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謹慎地看著他說:“記得,你不是薛科長嗎?”

“好記性,隻見過一次就記住了,哈哈。”薛明指指房間裏的椅子叫陸仲任坐下,“陸老板,讓你受驚了。哎呀,你們到C市來辦事,和我打個招呼不就行了?這裏畢竟是我們的地盤嘛。”

陸仲任沒做聲,他心裏想,把我抓進這裏的也許就是王根寶和眼前這個人。他說得沒錯,在C市,就是他們的勢力範圍,方國良早就提醒過自己和餘國偉。

“陸老板,我和王總剛聽說你出了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啊,作為朋友一場,王總叫我趕過來幫你一把。”薛明抽了口煙,噴了個大大的煙圈,煙圈緩緩飄浮著,漸漸散開了去。“陸老板,如果你的罪名成立,這後果你也該知道的,所以我們必須在檢察院正式批捕你之前替你把事情搞定。”

陸仲任心中一動,難道他們不是來落井下石的?他脫口問了一句:“怎麼搞定?”

“這不用你操心,在這裏沒有我薛明搞不定的事,你隻要說一句願不願意配合就行。”薛明說。

“你要我怎麼配合?”陸仲任此刻心中雖說對王根寶十分憎惡,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如果能利用他們化險為夷還是值得一試的。

“很簡單,陸老板你隻要在這張‘聲明書’上簽個字就行。”薛明說著,從他的公文包了取出一張紙,上麵已經打印好了許多字。

陸仲任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份聲明,內容是聲明取消對大發礦業公司的起訴,並終止與良知律師事務所的合作,撤回一切訴訟請求。陸仲任心中已經完全明白了,整個過程就是王根寶策劃的一出戲,目的就是為了那筆投資款。

“是不是很簡單啊?”薛明看著陸仲任猶豫不決的樣子說,“你隻要簽個字就行。隻要你簽字,我薛明保證你最遲明天就從這裏出去。”

這可能嗎?陸仲任將信將疑。他暗想,如果真能無罪釋放,他當然會簽字。不管怎麼樣,當務之急是不能被判強奸罪。他現在是魚在網中,做無謂的撲騰隻會加快自己的死期,必須要找到一處漏洞,然後奮力鑽出去重返水中,才能從長計議。於是他試探性地問:“你說隻要我在這上麵簽個字他們就會放我出去?這公安局是你和王根寶開的?”

“我對你說了行就是行。”薛明得意非凡,十分霸道地說,“你要相信我的能量。”

陸仲任在腦子裏飛快地盤算著利弊得失。他如果簽了字,意味著他單方麵退出對王根寶的指控和追究,可能會失去已投入的資金,這還將使餘國偉陷於孤軍作戰的被動局麵,這顯然既傷財又對不起老餘。可如果不簽,在C市還有誰能救自己?問題在於自己確實有軟肋在身,他們真要搞自己,麻煩會非常大。假如真以強奸罪處理他,他將失去更多,這就太不值了。陸仲任思慮再三,最後還是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先爭取讓自己離開公安局再說,其他的事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對薛明說:“那好,給我筆。”

薛明看著陸仲任在聲明上簽了字,他把“聲明書”取過來放進公文包,對陸仲任說:“陸老板,你今天再熬一熬,明天你一定會被無罪釋放的。”

陸仲任不知該不該信他,他現在就像在賭桌上押寶一般。

薛明先走出去,門外的警察進來把陸仲任重新帶回拘留室。陸仲任心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薛明會不會再一次設局害自己,不過他現在沒有選擇,就像意外跌入一個漆黑一團的山洞,伸手不見五指,此時隻要見到一絲亮光也會盲目前行,至於那裏是不是出口,等待他的是否更大的危險,都隻好冒險一試了。但此時公安局的人態度已經發生了明顯的改變,還臉帶笑容。他想,如果整個過程都是王根寶所操縱的,那麼解鈴還須係鈴人,他應該可以化解。

沒有等到第二天,當天晚上陸仲任就被釋放了。那個抓他、審訊他的中年警察親自來把他從拘留室放出來,變得很客氣地說:“陸先生,讓你受驚了。這件事經過再三調查,我們確認是搞錯了。那個未成年的小姑娘接的客人不是你,是她記錯人了。”

陸仲任心中是又驚又喜,喜的是自己化險為夷了,驚的是王根寶在當地果然有如此大的本事,可以翻雲覆雨。現在他根本搞不清,究竟是一開始他們就在瞎說,還是那個女孩改口了。他覺得非常窩囊,但什麼也發泄不出。

中年警察見陸仲任臉色很鬱悶,就又說:“陸先生,雖說那個小姑娘看錯了人,可你去過桑拿中心找小姐這事還是有的,本來我們要罰你五千元的款,現在薛科長來說情,就給你免了。你自己出去後謝謝他吧。”

陸仲任回到賓館的時候,餘國偉正在和方國良商量如果解救他。見他突然被放回來,餘國偉和方國良都大喜過望。他們急著詢問陸仲任是怎麼回事,陸仲任就把來龍去脈詳細地講了一遍,然後他非常抱歉地對餘國偉說:“老餘啊,這次我對不起你了。我不得不簽那張聲明,我隻好先退出了,”

“知道知道。”餘國偉打斷他,“老陸你不必內疚,你這樣處理是對的,我完全支持你。我們和王根寶鬥,首先是要保全自己。現在我們在明處,他在暗處,你一旦被他搭住經脈,他不知會出什麼毒招呢。”

“是啊,看來王根寶的陰謀詭計比我們想象的要更惡毒,他這個人曆來不擇手段。”方國良接過餘國偉的話說,“我的意思,陸先生既然簽了那張聲明,不如抓緊離開這裏,先回溫哥華去,免得夜長夢多。”

“是啊老陸,你先回去吧,接下來的事由我和方律師來對付。”餘國偉說。

陸仲任見餘國偉對自己沒有半句責備甚為感動,沒想到他是這樣理解和寬容自己。他說:“老餘,你也要多留意,在這裏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王根寶還不知會怎樣來對付你呢。”

“我知道,我會非常謹慎的,他抓不到我什麼軟肋的。”餘國偉安慰陸仲任。

“陸先生,你放心先回加拿大去吧,餘先生我會保護好的。王根寶本事再大,也不能無法無天。我倒要看看他還有多大的本事!”方國良既嚴肅又氣憤,他內心的熱血和鬥誌被王根寶的卑鄙行為激發出來了。他不相信正義的力量會鬥不過邪惡,他要和王根寶好好較量一番。

第二天一早,陸仲任就坐飛機去了上海,當天下午又立即從上海飛往溫哥華。當飛機在上海浦東國際機場跑道上滑動時,陸仲任長長地舒了口氣,輕輕閉上了眼睛。

桂文濤能夠覺察到堂兄在道上的勢力,他隱約覺得他可能就是大圈幫的元老之一。盡管堂兄早金盆洗手不再做黑道生意,成為華人商界的領袖人物之一,但那些幫會的頭頭腦腦看到他還是敬畏三分。

桂文濤作為汪浩的律師和警察局進行了交涉,提出了汪浩不是犯罪同夥的觀點和依據。他認為單憑化驗出王茹茹體內殘留的精液來判斷當時的犯罪狀況很不科學,現在有了王茹茹的口頭說明,情況基本上已經可以弄清楚了。即便王茹茹的體內確實留有汪浩的精液,那也不是共同犯罪所致,不過是一次戀人間親熱後的結果,所以桂文濤要求警察局釋放汪浩。

可女警安吉麗娜存有不同看法,她認為王茹茹作為案件的當事人,為其戀人汪浩作證本身就不可信,她所謂汪浩不在犯罪現場的證詞是沒有說服力的,至於汪浩留在王茹茹體內的精液,可能是在輪奸案發生前就已經存在的,也可能是在案件發生時才留下的,這完全不能由王茹茹說了算,因為客觀上王茹茹具有幫助其男朋友解脫罪行的動機。所以,安吉麗娜認為,要證明汪浩當時不在犯罪現場的唯一方法,是找到另外的證人,那就是當時把汪浩拉進林子去的風兒。如果風兒能以證人的身份確定當時她整晚都和汪浩在一起,那麼就可以證明他的清白。

桂文濤不得不承認,在程序上講女警說得沒錯。這事看起來並不複雜,隻要風兒出來作證就行,可問題棘手在風兒也突然不見了蹤影。這個可以輕而易舉證明汪浩無罪的女孩也突然不見了。

陳秋起先以為隻要桂文濤把王茹茹的說明告訴警察,警察局就會放人,沒想到警察在案情沒水落石出前必須繼續拘留汪浩。她情緒上一起一伏,仿佛患著一場大病般的失去了精神。彼得天天陪在她身邊,安慰她,照顧她。除此之外,彼得還好幾次按照王茹茹告訴他的地址,去“重慶四人幫”的住所找風兒。但每次他都空手而歸,“重慶四人幫”的其他幾位姑娘都對彼得發誓說她們最近根本沒見到過風兒。風兒的手機自始至終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她們也聯係不上她,事實上,她們也非常擔心風兒,不知她去了哪裏,會出什麼事情。

與此同時,警察局一直在抓捕阿彪和兩個同夥,可毫無結果,這些家夥究竟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加拿大地方太大了,找個地方躲一躲真是太容易不過,何況阿彪他們本來就是幫派成員。黑道上的人一旦犯了事遭到追捕,幫派會出手保護他們,不讓他們落到警察手中。

一方麵黑道上有這種江湖義氣的傳統,另一方麵沒有一個幫派會希望自己的成員和警方打交道,一旦有成員被捕,就等於幫派的堡壘上出現了口子,弄不好警察就會利用這個口子突進幫派,調查他們的犯罪狀況,任何一個幫派都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

桂文濤一直和陳秋、彼得保持著聯係,他希望彼得能盡快找到風兒這個重要證人。但十幾天過去了,風兒一點線索都沒有,阿彪幾個更是像蒸發了一樣。這樣的話,汪浩就無法出來。桂文濤正為此事傷腦筋呢,突然間想到了堂兄桂紅軍。對啊,為什麼不去找他幫幫忙呢?這種情況下,或許堂兄最有辦法了。他毫不拖遝,立刻就和桂紅軍約了見麵。

第二天上午,桂文濤駕車去西溫,在經過獅門大橋時因為過橋的車輛很多,車速隻好放慢下來。獅門大橋上隻有三條行車道,按照規定,上午上班高峰時,從西溫方向出來到史坦利公園是兩條車道,進西溫隻有一條車道;到了傍晚下班時段則反過來。

來到西溫桂紅軍的豪宅,桂紅軍正在等他。桂紅軍非常器重自己的這個堂弟,他自己的青年時代都耗在“文化大革命”的紅色風暴和上山下鄉的運動中,幾乎沒有讀過多少書,所以對自己這個取得雙碩士學位的律師弟弟格外愛惜。他特地把堂弟從美國叫到溫哥華來,就是希望他能常在自己身邊。

桂紅軍在花園的涼亭裏叫傭人沏好了極品大紅袍茶。桂紅軍最大的愛好就是品茶,他每次都要讓桂文濤對他的茶做一番評價。慢慢的,桂文濤自然而然從一個喜歡喝咖啡的洋留學生,變成了一個對各種茶葉都很熟悉的行家了。

“怎麼樣,這茶不錯吧?”桂紅軍喝著紫砂壺裏倒出的茶問堂弟。

“嗯,真的是好茶。”桂文濤誇讚道。

“你說找我幫忙,是什麼事啊?難得有你來求我的時候。”桂紅軍很欣賞堂弟的為人,雖說他這個當哥哥的是在溫哥華華人圈子裏響當當的人物,可桂文濤自從到溫哥華定居以來幾乎從不找他幫什麼忙,所有的事都靠自己去搞定。

“我有一個當事人,被卷進了一宗輪奸案,但他絕對是無辜的。現在警察卻不肯放人。”桂文濤看看堂兄說。

“你要我去找警界的關係?”桂紅軍一邊喝著茶,一邊慢慢地問。

“不是,我是想請你幫忙找幾個目擊證人。”

“目擊證人?”

“是的。我的當事人在案發時和一個證人在一起,這個證人是罪犯的女友,現在她和那幾個罪犯一起失蹤了,如果找不到她來作證,我的當事人就很難洗脫。”

“那警察為什麼不去抓捕罪犯並找到你需要的證人呢?”

“警察是在搜捕他們,可一點線索都沒有。”

“那你怎麼認為我就能找到他們呢?”桂紅軍饒有興趣地看著桂文濤。

“因為他們是道上的人,這種人你比警察更容易找到。”

“哦,是這樣。”桂紅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知道他們是什麼幫派的人嗎?”桂紅軍對溫哥華的幫派情況了如指掌。溫哥華雖說被譽為人類居住的天堂,實際上和北美的其他許多城市一樣有不為人知的黑暗麵。這裏的黑幫也是山頭林立,各自畫地為營,時不時會互相發生些衝突,輕則打架鬥毆,重則持槍絕殺。

“我還不能確定,聽警方說好像是香港的幫派。”桂文濤說。作為經常出庭打官司的律師,他對溫哥華的黑道也略知一二,這裏最大的本地幫派叫地獄天使,其他還有布塔幫、紅蠍子幫、桑格拉幫、越青幫等非華人幫派。華人幫派也不少,香港的新義安、和勝和、十四K,台灣的十三太保、竹聯邦等等,好像都已經滲透到加拿大來了。

華人中勢力最大的幫派,是由來自大陸人組成的所謂“大圈幫”。這個幫派最早是在偷渡去香港的大陸青年中形成的,他們大多數是“文革”中的紅衛兵、知青,還有一部分退伍軍人,主要來自上海、廣東、湖南等地。“文革”後期這批人到了香港後,憑借他們在大陸經曆過的風風雨雨練就的一身膽識,企圖在香港打出一番天地,後來因為在港澳一帶鬧得聲勢太大,受到警方的打擊,遂化整為零一點點遷徙到海外,許多人到了北美地區,有一部分便在溫哥華落戶。他們來到之後,很快打破了加拿大黑道的生態平衡,逐漸擴張地盤,對原先各霸一方的印度幫、伊朗幫、特別是勢力很大的越南幫大開殺戒。他們很快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陸幫派。桂文濤有一次曾聽到堂哥和幾個80年代來到溫哥華的移民老朋友談論往事,說到大圈幫當年如何在溫哥華收拾猖獗一時的越南黑幫越青幫時,幾個人都哈哈地仰天大笑。之後,桂文濤能夠覺察到堂兄在道上的勢力,他隱約覺得他可能就是大圈幫的元老之一。盡管堂兄早金盆洗手不再做黑道生意,成為華人商界的領袖人物之一,但那些幫會的頭頭腦腦看到他還是敬畏三分。

“文濤啊,我已經多年不過問道上的事情啦。不過既然是你的事,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不然怎麼做你的兄長呢?”桂紅軍笑嗬嗬地說,“何況你也不是做壞事,而是為了弘揚正義,抓住罪犯,為蒙冤的人平反,我當然要為你出把力了。”

“那就多謝你了。”

“你看你看,你和我還來這一套客氣?”

“我隻需要你幫助我找到證人和罪犯,其他的事交給警察去做。”桂文濤說。他隻是想借助堂兄在道上的影響力,設法找到風兒和阿彪他們。有些時候,黑道的力量要比白道更管用和有效。

“好的,沒問題,一會兒你把他們的詳細情況告訴我,我會交代給下麵去打聽,隻要他們活著就一定能找到,不管他們躲到哪裏。”桂紅軍說得把握十足。頓了一會兒,桂紅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桂文濤:“文濤啊,你那個同學餘先生最近怎麼樣啊?你怎麼不帶他過來坐坐?他人不錯,我挺欣賞他的。”

“他回國去了。哎,說起來真是慚愧,是我害了他。”桂文濤就把王根寶和餘國偉之間的事講了一遍。

“還有這種事?”桂紅軍聽了連連搖頭,“這個王什麼的也太過分了吧,等餘先生回來你對他說,有什麼需要我桂紅軍出頭的盡管說。我一生最恨那種奸詐小人,特別是忘恩負義之徒。”

桂文濤知道堂兄的脾氣,他總是說,男子漢做人就是要敢作敢當,不要搞下三濫的陰謀詭計。男人可以殺人放火,就是不能不講義氣。所以如果王根寶此刻在場,說不定早就被他狠揍一頓了。桂文濤看看時間不早,就想告辭,可桂紅軍說什麼也不許他走,非要留他吃午飯,他說:“文濤,你難得來,今天就陪我下兩盤棋如何?”

桂文濤小時候就經常和堂兄下圍棋,那時桂文濤十次有八次都能贏大他好幾歲的堂兄,桂紅軍對這個聰明的弟弟是既不服氣又暗暗佩服。長大之後,他們相遇的機會就少了許多,更不用說在一塊下棋了。倒是來到溫哥華後,兩人重又對起陣來,現在的水平是不分伯仲了。桂文濤推脫不掉,就答應了,樂得桂紅軍趕忙叫人取來棋盤棋子,急不可耐地廝殺起來。

僅僅隻隔了幾天,桂紅軍就找到了阿彪一夥的藏身之地。當警察衝進去將他們逮捕歸案時,發現風兒果然和他們在一起。風兒後來說,她是被阿彪叫來的,之後就不許她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