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
現在這已經成為事實了，陳秋再怎麼後悔自責也無濟於事。她要做的是去彌補，去解釋，去道歉，去尋求理解和原諒。可是兒子不回來了，杳無音信了，她該怎麼辦呢？
陳秋這兩天就像被扔在了油鍋裏煎著一樣難熬。兒子汪浩已經有兩三天沒回家了。她打電話找他，手機始終沒人接，看得出是他故意不接她的電話。最讓她焦慮的是，汪浩這兩天都沒去學校，他第一次曠課了。他會去哪裏了呢？他會不會出什麼事呢？作為母親，陳秋滿腦子都是兒子，她白天吃不進東西，夜裏睡不著覺，越想越後悔自己為什麼當時那麼的衝動要拉著彼得上樓呢，他們有的是機會和時間啊。陳秋和彼得約會一直是很小心的，偏偏會在那天突然間心旌搖曳，無法自控。一定是喝了酒的關係，再加上和彼得互相摟著慢慢跳舞，肌體的接觸和擺動，就像用文火燉肉一般，漸漸地把情欲燜熟了。
陳秋原來沒弄明白，兒子怎麼會在這麼早的時間突然闖回家來。看到廚房裏的蛋糕她明白了，原來兒子是記起了她的生日，興衝衝買了蛋糕趕回來對她說生日快樂的。一想到這點，陳秋的眼淚就會撲簌著流下來。在陳秋的記憶裏，這是兒子頭一回給她買生日蛋糕，兒子是長大了，懂事了。可自己卻給了欣喜歸來的兒子如此沉重的打擊，這不光是打擊，兒子突然見到她和彼得在床上做愛的情景，他一定是覺得受到了侮辱和欺騙，這太肮髒了，陳秋自己換位想象當時一刹那的感受，輪到誰都是受不了的。
現在這已經成為事實了，陳秋再怎麼後悔自責也無濟於事。她要做的是去彌補，去解釋，去道歉，去尋求理解和原諒。可是兒子不回來了，杳無音信了，她該怎麼辦呢？陳秋下意識地打電話找賀晶晶，這種時候她很想找個人聊一聊。可晶晶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陳秋才記起表妹不在溫哥華，她不是跟著餘國偉去班芙了嗎？陳秋也想過去找範美華，可這樣的事她又如何開口對別人講出來呢？此時此刻她真的覺得自己孤立無助。
彼得沒料到事情會這麼嚴重，一時的衝動和疏忽，造成這麼大的不快，彼得很內疚。他這兩天隻要有空就來陪著陳秋，已經不知對陳秋說過幾遍I am sorry（我很抱歉）了。陳秋握著彼得的手隻是流淚，並不埋怨彼得。她唯一盼望的是兒子突然從門外進來。她會撲過去抱住他求他諒解。彼得一直安慰陳秋，說汪浩是一時受到衝擊後想不過來，他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彼得相信汪浩是個很堅強的男孩，過一陣子他情緒平息下去之後，肯定會回家的。陳秋也願意相信這點，但隻要兒子還沒有回家，她就感到度日如年，每一分鍾的等待都顯得那樣的漫長焦慮。
這天晚上，範美華突然來了。
“你這個人啊，還把我當好朋友嗎？家裏有事你也不對我說。”範美華一進門就責備陳秋。
陳秋抱住範美華就哭出聲來。範美華察覺到陳秋一下子瘦了不少，臉色也蒼白無神。她拍拍陳秋，拉她去坐在沙發裏。然後她從包裏取出一隻保鮮盒放在沙發前麵的茶幾上，打開蓋子，裏麵是色澤豐富的幾樣小菜。
“彼得說，你已經兩三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我知道你也沒心思做菜。好了，快把這些吃掉，有必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嗎？”範美華說著，自己走到廚房去拿了一隻瓷盤和一雙筷子來。
“美華，我不想吃。”陳秋說。
“不行，不想吃也得吃，還得當著我的麵吃完。你不吃完，我就什麼話都不和你說。”範美華說笑著，想讓陳秋的情緒輕鬆一些。她拿起筷子往陳秋手上塞。
陳秋聽範美華這麼一說，也就不堅持了。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菜，嚼了幾口，覺得味道很不錯。這時她才覺得自己確實有點餓了。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多吃點。”範美華在一旁看著陳秋吃。
“唔，很好吃。”陳秋越吃胃口越好，竟然一下子吃掉了一大半。吃完之後，陳秋從餐巾紙盒裏抽了張餐巾紙擦擦嘴，把筷子盤子等擱到一邊，她問範美華：“彼得給你去電話了？”
“是啊，還是他把我當朋友，哪像你。”範美華揶揄了一句，“他擔心死你啦。不知該如何勸你呢。”
陳秋垂下頭輕聲說：“我知道。”
“好啦，快給我說說是怎麼回事？”範美華仰身往沙發背靠去，一隻手輕搭住陳秋的手。
陳秋定了定神，慢慢把那天發生的事講給範美華聽，說到最後部分時她停頓了片刻，覺得害羞和慚愧。
“你們兩個啊，也真是，臥室的門總該鎖一下吧。”範美華調侃道，“也沒像你們這麼急的。”
陳秋掩飾不住臉上羞怯的紅潮。“誰知道浩浩會突然回家呢。”她喃喃道。
範美華看看陳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說：“好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現在的孩子很開放的，不過是受了驚而已。你和彼得的事早晚都得讓他知道，這一關遲早要過的。當務之急是找到浩浩，讓他回家來，然後慢慢和他溝通。”
“可到哪裏去找他呢？彼得已經去很多地方找過了。我打他電話又不接。溫哥華那麼大，怎麼找啊！”陳秋剛剛鬆懈的心這時又揪緊了，“美華，你替我想想辦法吧。”
“你有沒有去找過王茹茹？”範美華猛地想到一個人，“她也許會知道點情況。”
“我是想到過應該去問問她，可我又怕這事被別人知道。”
範美華知道陳秋覺得此事畢竟不是很光彩，不想讓姚玉慧知道。她一知道，那麼吳月芳、雪雅還有其他女人都會知道了，到時候開起玩笑來就會讓陳秋受不了。不過，王茹茹也不一定知道汪浩為什麼離家出走啊，按汪浩的性格，他不可能把自己看到的事告訴外人的。範美華將自己的想法對陳秋說了，陳秋覺得有道理。兩個人決定馬上去姚玉慧家裏。
範美華是開車來的，她叫陳秋就坐她的車，她怕陳秋這幾天昏昏沉沉的，開車不安全。範美華先給姚玉慧去了個電話，說她們要過去。
到那裏的時候，姚玉慧正在家裏翻看一份倫敦藥店London Drugs的促銷廣告，前兩天她開車經過海傍大道時，偶爾發現那裏新開出一個小型商業廣場，裏麵就有一家倫敦藥店。倫敦藥店其實並不是一家專門的藥店，而是一家連鎖超市，裏麵出售各種日用小商品，從家用小電器到廚衛用品，從常用藥、保健品到各種飲料餅幹巧克力，應有盡有，非常便利。姚玉慧見兩個女友突然來訪，趕緊到門口去迎接。姚玉慧看上去氣色很好，兩腮紅撲撲的，像是剛洗完熱水澡。“你們兩個稀客，怎麼突然想到來看我啊？”姚玉慧很高興見到她們，事實上，最近大家見麵明顯比以前少了。
“你老公不在家，我們怕你寂寞啊。”範美華說。
姚玉慧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一琢磨，原來是因為範美華一進門就開了句玩笑，陳秋反而一聲沒吭，這不正常，是從未有過的事。她就很留意地盯住陳秋看，發現她氣色很差，眼圈下都出現了黑暈，明顯是夜裏睡不好覺。姚玉慧腦子裏倏忽閃過一念：不會是陳秋和彼得鬧矛盾分手了吧？
“茹茹不在嗎？”範美華問。
“她呀，哪一天早回家的？成天在外麵瘋玩也不覺得累。現在的孩子你真弄不明白他們，一天到晚不知在忙些什麼。”姚玉慧去冰箱裏取了幾罐飲料來，媛媛見了說她也要。
範美華接過飲料給了陳秋一罐，陳秋擺擺手。倒是範美華直接拉開蓋子急急喝了一口，剛才在陳秋家裏兩個人光顧說話，陳秋也沒倒水給她，現在她是口渴了。
“玉慧，這兩天茹茹晚上都回來嗎？”範美華把飲料罐放在沙發邊的玻璃方茶幾上。
“咦，你怎麼問這個？你知道茹茹在外麵過夜了？”姚玉慧感到很奇怪。
陳秋和範美華相視一眼，她急忙問：“茹茹沒說去哪裏？”
“去哪裏倒是沒說，隻說是和你的寶貝兒子在一起。她這麼一說，我也就不去多問了，他們兩個在一起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你說對吧？”姚玉慧很希望大女兒茹茹能和陳秋的兒子一直相好下去，最終喜結良緣。
陳秋聽姚玉慧這麼一說，懸在心頭的大石頭頓時落了下來，她自言自語道：“那就好，那就沒事了。”
“哎陳秋，你今天怎麼怪怪的啊，有事嗎？”姚玉慧忍不住了。
“是這樣的，”範美華趕緊將話頭接過去，“前兩天，陳秋和浩浩吵架啦，陳秋罵了浩浩，他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了，已經兩三天沒回家，打他電話也不接，陳秋擔心死了，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所以想過來問問茹茹。”
“是這樣啊，噢喲，我剛才還以為你和彼得鬧翻了呢。”姚玉慧像是鬆了口氣，同時又隱約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小孩子嘛，耍耍脾氣而已，等氣消了自己就會回來的，不用操心。”
“是啊，我也對陳秋這樣說。”範美華又喝了點飲料，“既然浩浩和茹茹在一起，陳秋你該放心了吧。”
陳秋點點頭，臉上的神態還是沒放鬆，她擔心地說：“不知道他這兩天都吃什麼，睡在哪裏。”
“哎唷你這是瞎擔心，這溫哥華什麼東西沒有啊，隻要有錢就行，吃可以去飯店，睡可以去旅館。對了，怪不得前天晚上茹茹回來取錢啊。”姚玉慧想起來了。
“這樣吧玉慧，茹茹再回來你就問問她浩浩在哪裏。你叫茹茹告訴浩浩，說他媽正為他擔心，叫他早點回家去。”範美華拜托姚玉慧。
“沒問題，浩浩說不定會是我的女婿呢，我會放在心上的。”姚玉慧嗬嗬笑著轉向陳秋：“我說親家，你就放寬心吧，這麼件小事，犯得著吃不香睡不穩嗎？”
一句話，把陳秋也逗笑了。
二
喬雲這時才想到應該言歸正傳了，她換了比較嚴肅的口吻對餘國偉說：“餘總啊，你是我們家的恩人，是人不能知恩不報對吧，我發信息給你，是想提醒你一聲，你可不要往礦上砸錢啊，這裏的情況很複雜的。”
餘國偉一回到溫哥華機場，就接到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請一定要謹慎投資，不要輕信別人的花言巧語。”信息是發到他那隻漫遊的中國手機上的。
當時是下午三點左右，餘國偉和賀晶晶剛從飛機上下來不久，兩人拖著行李箱站在候機大廳的外麵，等著範美華來接機。賀晶晶就在他身旁，見餘國偉的臉色有點古怪，就問他：“有什麼事嗎？”
“收到一條很怪的信息，也許是誰發錯了。”餘國偉說著把手機放回口袋裏。這次班芙之行，兩個人都感到他們之間的關係產生了十分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隻可意會不可言表。那天在路易斯湖邊小道上款款而行時，賀晶晶始終挽著餘國偉的臂膀，十分的自然，餘國偉也沒有感到絲毫的別扭或拘謹。他們就這麼邊走邊欣賞詩情畫意的景色，像是一對戀人，又像是兩兄妹。兩人的內心都充滿了甜美純淨的感情，感謝生活給了他們這樣一次特別的機會，來到如此優雅美麗的路易斯湖畔單獨相處了半天。這幾個小時的獨處或許在他們的人生中僅僅隻是一個綻放的禮花，雖然美麗卻很短促，但它照亮夜空時的光輝燦爛將深深鐫刻在彼此的記憶深處，夠他們悄悄拿出來品味一輩子。
一會兒，範美華開著車來了，停下車後打開了後蓋，餘國偉把旅行箱放上去，又替賀晶晶拿東西。範美華叫賀晶晶坐到她旁邊去，餘國偉就拉開後車門坐在她們後麵。
“晶晶啊，這次你餘哥能順利簽訂協議，全靠你做翻譯啊，真的要謝謝你呢。”範美華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對賀晶晶說。
“哪裏啊，我不過是鸚鵡學舌罷了，是餘哥的談判本領讓我受益匪淺。”賀晶晶頭一回稱餘國偉為“餘哥”，她既覺得別扭又有些羞澀。
“這次晶晶的功勞真的不小，沒有她在，我是什麼也表達不清的。”餘國偉讚許道。
“所以你要好好犒勞晶晶哦。”範美華對丈夫道。這時她正把車駛出機場。
“美華姐，麻煩你送我去49街吧，我從那裏坐公車回去。”賀晶晶對範美華說。
“急什麼，先去我家吃飯。”範美華說。
“美華姐，我明天得去公司，想回去把這幾天擱下的事理一理。”
“那你也得吃晚飯啊。”範美華還是不允。
“離吃晚飯時間還早呢。美華姐，你真的不用那麼客氣，我們不是像自家人一樣嗎？”
餘國偉這時插進來對範美華說：“既然如此，美華你就先送晶晶回去吧。她這幾天也累了，明天還得上班，讓她休息休息。”
聽丈夫這麼一說，範美華就不再堅持了。她想直接開車把晶晶送到家裏，晶晶則執意要她送到49街，那裏有一輛公車直接到本拿比麗晶廣場附近。最後還是範美華妥協了。她把車駛到49街後停在公車站附近。餘國偉下車從後箱把晶晶的小行李箱取下來。這時，公車正好駛到，賀晶晶就向範美華道別了。
“晶晶，我們再電話聯係吧。”餘國偉向賀晶晶揮揮手。
“好的，再見。”賀晶晶也朝餘國偉擺了擺手，拎起行李箱上了巴士。
等巴士走遠後，餘國偉坐到了車子前座。回家的路上，餘國偉想起了剛下飛機時收到的短信，就拿出手機來又看了一遍。他仔細看看發出信息的那個電話號碼，非常陌生，從來沒見過，毫無印象。“請一定要謹慎投資”，是指什麼？健康測試儀嗎？不可能，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在溫哥華，他們都是讚成餘國偉做這個項目的。是競爭對手？也不可能，競爭對手也都在溫哥華，隻有戴維和總代理，他們已經從競爭對手變成朋友了，況且他們不會有中國的手機號。那是怎麼回事呢？餘國偉的腦中突然像被一道強烈的電光閃過，難道是指對王根寶的投資？“不要輕信別人的花言巧語”，寫這句話的人應該對他要提醒的事知根知底的。
晚上，餘國偉給上海公司掛了個長途，叫秘書丁小姐給他查一下發來信息的電話號碼所在地。
“餘總，你要查的那個電話號碼是C市的。”丁小姐很快就給了答複。
餘國偉心裏咯噔一下，信息是從C市發過來的，會是誰呢？這個匿名信息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呢？餘國偉陷入了沉思。
前幾天，在去班芙之前，餘國偉曾接到過顧斌從C市打給他的電話，告訴他之前向他借的二十萬人民幣這幾天就可以還給他了，顧斌要餘國偉給他一個銀行賬號，說他會把錢從銀行劃過去。餘國偉就給了顧斌一個中國銀行的卡號。不過他這幾天忙著去班芙談項目，也沒有去查錢有沒有到賬。他再一次掏出手機，查到顧斌的手機號，和發來信息的號碼不是同一個。令餘國偉困惑不解的是，他和陸仲任注資給王根寶的事，除了王根寶，最了解情況的隻有顧斌了。至於其他幾個一起吃過飯的人，餘國偉和他們都不熟啊。不過當時大家確實都互相交換過名片，名片上有餘國偉的手機號。他們之中誰會發信息給他？有什麼目的呢？餘國偉腦子裏亂哄哄的理不出頭緒來。
餘國偉正在想著呢，丁小姐來了電話說：“餘總，剛才忘了對你說件事，前幾天那個C市的客人來過電話，問你在不在上海。”
“哪個人？”餘國偉把剛拿起的茶杯馬上又放回桌子上。他坐直身子聽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