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家響你能糊一輩子紙盒嗎?——你得念書!”
林家響讀過不少書,卻讀不懂媽媽了。
“還要念書啊?”他問媽媽。
“念書!就是念書!”媽媽加重語氣重複道。
“可是咱家……”
“家響,做人給人看啊!”媽媽說,“光的亮的,我們不要說,做人給人看啊!”
家響還是不懂。
“林家梁子有300多口人,我們做人給人看啊!孩子就是媽的苗,媽有千棵苗,萬棵苗,你才是媽最要緊的苗啊!”
看看兒子不搭言,媽媽把雙拐朝地上一摔,含著淚把話說破了:
“你——你不是你爸爸!人要活出個分量來,活出個樣兒來,憨啊你!”
兒子懂了。“媽,我知道,我們要活出個樣來給人看!”
媽媽哭了,兒子也哭了。哭一陣,媽媽給兒子擦淚,兒子給媽媽擦淚。
媽媽到院子裏喂貉子。貉子為籠養,一共才兩隻,一公一母。
媽媽拄著雙拐,因腿骨術後不接,行動多艱難啊。
林家響問媽媽:“媽,拍片子結果怎麼樣啊?骨頭到底接沒接上啊?”
媽媽搖頭,歎息道:“沒接上。就怪媽媽不小心跌彎了鋼夾板。”
林家響:“就怪你上房曬麥子啊!媽,醫生怎麼說呀?骨頭就一輩子接不上啊?”
媽媽說:“醫生倒沒那麼說。人家說得拆開重新接。從胯骨上取一些骨頭,往腿骨上貼,引逗著腿骨再生,慢慢連上斷茬兒。”
林家響說:“媽,得快接啊!骨頭斷著怎麼過日子啊!我會給您陪床的!”
媽媽歎息道:“接,不接不行,等有了錢就接。說是得五六千塊錢呢。你奶奶又犯喘……”
回家路上的一場冷雨,把家響淋了一場大病,發高燒,說胡話,做噩夢,吊了3天液,才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眼眶眶塌成了兩個坑坑。
媽媽要林家響讀鎮中。
“我送你去,”媽媽說,“我跟米校長去說。米校長若是不答應,我找找陳副鄉長。陳副鄉長不是來過咱們的西瓜鋪嗎,那人熱心腸兒。”
林家響不用壞著腿的媽媽去跑,他自個兒到鎮中一說,米校長就答應了。
這時候,奶奶病勢垂危,非上醫院不可了。
家響問媽媽:“要不要告訴城裏的叔叔和嬸嬸呢?奶奶不是咱們一家的奶奶呀!他家有錢,應該分擔一份!”
媽媽咂咂嘴,歎息道:“就算了吧,你剛剛從那兒回來,遭擾了人家不輕,咱怎麼上門去說這事。就當奶奶生了你爸一個吧!”
家響說:“可是我爸他死了哇!”
媽媽說:“他是死了,可是我們都好好地活著!你奶奶早年守寡,幹了一輩子的活兒,吃了一輩子的苦,我們得孝敬她!”
奶奶喘得特別厲害,上不來氣,還伴有一陣陣肚子疼,很劇烈地嘔吐,一口水都咽不下。家響從小賣部打電話,叫來了縣醫院的120救護車。媽媽行動不便,家裏也真的不好脫離,就先由他一個人跟著車去了醫院。錢呢,是媽媽找左鄰右舍借來的。
檢查結果,奶奶是肺心病,胸腔積液,胰髒也出了毛病。輸液,服藥,霧化吸入,人弱得像一棵連遭霜打的秧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