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頭裹紅帕,身著紅褂的“神兵”老師,沙啞著嗓子,帶領三四十個弟子們高聲念誦咒語:

天護身,地護身,

四大天王護全身。

鐵槍聖母護左身,

玉皇祖師護右身。

黑虎靈官保護身,

八卦金龍滿護身。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這一段念完後,還有兩段是:

弟子×××,請來黃太真、李老君、平南侯、溫君侯。弟子今晚若有劫難,早請早到,晚請晚到,即請即到,保佑弟子刀槍不進!弟子焚香,叩請上神!

天皇皇,地皇皇,

玉皇差我下天堂,八卦金剛站兩旁。

前麵扶的金剛將,

後麵扶的鐵地身。

前身後身,如還妖邪侵我身,

手執五雷化灰塵!

吃符念咒之後,“神兵”老師就宣布“排刀”,叫幾個弟子出來,長跪於神佛牌位前,脫去上衣,上身後仰,挺胸亮腹,左手“挽訣”(伸拇指、食指、小指,屈中指、無名指),雙目緊閉,運氣鼓腹。

老師舉起一把明晃晃的馬刀,大喝一聲,向弟子腹部猛砍三刀。

隻聽刀落處如打鼓般砰砰作響。若不見血,便是“有神”了,功夫到家了。

——其實,這隻是江湖藝人的一種技巧。隻要執刀人掌握好力度,刀刃又是以垂直角度向鼓氣的軟腹部砍下去,而不橫向拖動,並且決不砍皮膚下有骨頭的地方,一般都不會見血的。

蒙昧、迷信的農民不懂得這個道理,便以為真的練成“刀槍不入”了。

“神兵”老師還教弟子“避彈神法”,有分子法、擋槍法、爆槍法等。如其中爆槍法是:敵人的槍(長矛)刺過來了,邊念咒語,邊咬中指,咬破後將血灑出去。咬頭節中指可使敵人槍頭爆裂,咬二節中指爆槍身,咬三節中指爆槍“獨獨”(即槍根)……

文強對這種愚昧的迷信活動從小就不相信。當他還在長沙鄉間的文氏育英學校讀書時,“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熱風吹來了,學校的年輕教師李哲安向他們作了許多鼓吹新思潮的講演,在學生中引起極大的反響。

文強看了幾次“神兵”活動後,便向李家俊提出質疑:在共產黨人領導的紅軍中,這種搞法是不是妥當?

李家俊含笑對他作了解釋。

原來,“神兵”是當地自清末明初以來即盛行的民間迷信活動中的一種,此外還有白蓮教、紅蓮教、陰陽教、八王教之類。每遇災荒或戰亂,民不聊生之際,這類活動便會泛濫起來。領頭的既有為民請命的義士,也有趁亂稱雄的野心家或借機斂財的江湖騙子。而在這些荒僻之地,因經濟文化的落後,農民群眾對這類迷信活動總是十分相信的。

中共四川省委在這年12月27日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也專門談到川東地區“農運土匪神兵化的傾向”,指出農民階級覺悟非常模糊,大都在抗捐口號之下與土匪聯合或與神兵成為一體,“是川東一帶農運的特征”。

李家俊熟讀史書,深諳民情,深知曆代每逢朝政腐敗、時局動亂之際,聚眾造反的領頭人,往往都要借助某種迷信形式或民間邪教來發動和組織群眾,諸如秦朝末年陳勝、吳廣的狐鳴篝火、魚腹藏書假造“天命”,東漢末年黃巾起義的“太平道”,張魯的“五鬥米道”,北宋末年方臘起義的“摩尼教”,元末紅巾起義的信奉彌勒佛,清朝太平天國起義的“拜上帝會”,以及天地會、白蓮教、“神助拳,義和團”等等。因而李家俊在起義初期,為了有利於廣泛發動群眾,便從當地實際出發,十分重視“神兵”的作用。

文強對當地百姓文化上的落後狀況有了一定了解後,也就懂得了李家俊為什麼會那麼重視利用“神兵”了。

李家俊本人,在當地農民群眾心目中,已經被神化,傳說他有神功,能駕“簸箕雲”飛來飛去,官府抓不到他。

甚至連文強——李哲生,也在當地農民中傳出了神話。

文強進山時隨身帶了一支手電筒,被當地隻知用火把照夜路的農民看見,驚奇不已,稱之為“神燈”、“洋鬼子燈”,以後竟傳說這種燈在千步之外也能照見地下的繡花針。甚至有人說:“李先生的手槍上裝得有神燈,射出去的光打得死人!”……

對於這樣的農民群眾,利用“神兵”來發動,顯然是比宣講“共產主義ABC”之類革命大道理要快捷得多的。

當時起義軍各隊都設有“佛堂”,請有“神兵”老師,平時每個老師帶二三十個徒弟,教練排刀,背“打不鑽,殺不進”的口訣和念咒畫符。徒弟經七七四十九天訓練合格後,又出去當老師,每人又收二三十個徒弟……

這樣,就滾雪球一般將農民群眾發展起來了。

不到半年,“佛堂”遍及城、宣、萬三縣根據地境內。三支隊司令戴重手下的“神兵”較多,因而他常被稱作“神兵總指揮”。

與軍閥兵作戰時,因農民軍武器彈藥缺乏,大多隻有自製的大刀長矛和土炮。李家俊便將部隊編為三個部分:“神兵”作先鋒隊,一般農民作技術隊,少數使用現代武器並受過軍事訓練的作特務隊。

“神兵”每人頭裹紅帕,身上左肩右脅斜掛三至五寸寬的紅布帶,上書“佛門弟子大道會”或“佛門弟子神兵會”,也有的還要穿自製紅布背心或小褂。上陣出發前,先由各隊領頭人以黃表紙畫符,燒成灰讓每人和水吞服,稱之為“喝符水”,以為能避槍炮。

作戰時,“神兵”老師和各隊領頭人均身先士卒,衝鋒在前,這對毫無作戰經驗的農民來說,確實起到了很好的鼓舞、帶動作用。

而當時軍閥部隊的士兵(也是沒有文化的農民),也大多相信迷信,對不畏槍炮呐喊著向他們衝來的“神兵”,也往往以為真的是“刀槍不入”,心理上受到迷惑和震懾,往往不戰自潰。

李家俊還告訴文強,對於從未接受過正規訓練和教育的農民來說,“神兵”還有一些積極作用。比如他們的五條戒律:一戒不存心無二,二戒不孝敬父母師長,三戒徇私報仇,四戒臨陣退縮,五戒貪財愛寶。這些對加強紀律,鼓舞士氣都有好處。

在保存下來的中共四川省委1930年4月15日致(涪陵)二路紅軍前委的信中,可以看到這樣一段話:

……我們的力量是建築在群眾上麵,有廣大群眾為自己生存而同敵人決死鬥爭,有熱情是可以製勝敵人更堅利的武器。比如神兵,並沒有什麼武器的,甚至不要新式武器,往往能戰勝強大的軍隊。這是群眾力量偉大的證明。

這段文字足以代表當時中共地方組織對“神兵”的一種認識。

文強當然也清楚中共組織對民間“教匪”運動的態度是著重利用、教育和改造,並且將其視為農民革命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因此,盡管他對“神兵”持有異議,但仍然尊重李家俊的意見,暫時未對“神兵”在紅軍中的活動加以限製。

不久,文強又親自觀看了一次以“神兵”為主力的戰鬥。

這次戰鬥前,紅軍得知劉存厚的軍閥兵有一個團要經龍潭河邊一條小路進山掃蕩,事先在兩邊山上設下了埋伏。參戰的是戴重領導的三支隊,以“神兵”為主力,

戰鬥打響後,披紅掛帶的“神兵”呐喊著衝向敵軍,一時確有令人望而生畏之勢。

然而,軍閥兵已經過與“神兵”的多次交鋒,不再相信“刀槍不入”的神話,不再像初見“神兵”時那樣驚慌失措了。

雙方廝殺不到一刻鍾,埋伏在山上的紅軍後續部隊還沒有投入戰鬥,前麵的“神兵”一見到有人中彈受傷倒下,就開始驚慌潰敗,而且再也不聽指揮,一敗即不可收拾。軍閥兵又迅速搶占了製高點。

盡管其他紅軍還堅持了幾個小時的戰鬥,終因失去了戰場上的優勢,加之武器不如軍閥兵,無法取勝。

戴重也被敵彈洞穿腹部負了重傷。文強見狀,隻好下令撤退。

到了後來,隨著紅軍的發展壯大,武器彈藥的增加,同時在作戰時“神兵”老師有時不聽命令,實戰中“神兵”所謂“刀槍不入”的神話逐漸被擊破,有些基層指揮員也不再相信“神兵”。有一個小隊長聽他手下有人說起想參加“神兵”,就罵道:

“怕死鬼!我們不是一黨的。他們信佛堂,我們信革命!”

文強因勢利導展開破除迷信的宣傳,“神兵”逐漸減少了活動。

以後,曾為李家俊起義開設第一個“佛堂”的“神兵”老師王清雲,以“總教師”自居,得意忘形,竟奸汙婦女,被農會得知後,斷然按照紅軍紀律將其處決。

從此,“神兵”在一路紅軍中便不再有影響了。

兩支外軍引走兩員戰將

在一路紅軍從草創走向鼎盛之時,它的主力第一支隊,已經不在根據地而去了陝西。

此前,發生了這樣一件事:在城口、宣漢、開縣邊境一帶占山為王的侯世俊,向李家俊提出了聯合的要求。

侯世俊原為軍閥楊森部下一個連長。1929年底楊森在軍閥混戰的“下川東之戰”中被劉湘打敗,侯世俊所在營逃至開江、開縣邊境的巫山坎時,侯世俊殺了營長,拉起隊伍,打家劫舍,很快嘯聚起千餘人,侯世俊自稱旅長。

這時,侯世俊見李家俊起義軍聲勢日大,加之軍閥劉湘的手下悍將王陵基在趕走楊森,占領萬縣之後,為“保境安民”,又令其部下駐開縣的第九旅,向侯世俊發起清剿,侯世俊自知不敵,便想借助李家俊起義軍的力量來幫助自己。

中共當時武裝力量極少,因此很注重“兵運”、“匪運”等工作,竭力把軍閥部隊和土匪中可能爭取的力量都爭取過來,聯合對付國民黨政府。李家俊得知此事後,決定同意與侯世俊聯合,並派出領導幹部中老成持重,而又有“黃埔生”牌子的吳會治去與之接洽。

待李家俊作出決定,侯世俊已經被王陵基部打得難於招架,向李家俊緊急求援來了。吳會治趕緊帶上人馬前往開縣。

誰知去到開縣,卻聞侯世俊已被擊敗,逃往陝南。

吳會治為了完成爭取這支隊伍的任務,一麵派人返回請示,一麵帶隊繼續跟進,也去了陝南。

從此,一路紅軍便少了一支武器最為精良(擁有意國槍80枝)的主力軍。

1930年農曆正月底,正當起義軍與軍閥部隊打得難分難解的時候,忽然又從斜刺裏殺出一彪人馬來,

這支部隊是王光宗的獨立旅。

王光宗原是西北軍馮玉祥的部下,他於1929年秋率部從唐山經河南、陝西來投奔劉存厚,被編為第一師獨立旅,駐達縣石橋河。

這時,見農民起義軍聲勢浩大,劉存厚根基動搖,王光宗便又起了反心,欲取而代之,使他這個獨立旅真正“獨立”。

正好此時開江的失意軍閥顏德基也想倒劉。顏德基原為民國初年的四川靖國軍第七師師長(川東的著名中共軍事幹部王維舟就曾是其部下團長),顏、王二人便約定,顏德基率開江團防及雜牌隊伍從觀音山攻達縣,王部從鐵山攻達縣。對劉存厚實行兩麵夾攻。

但是戰鬥打響後,王光宗卻按兵不動,等到顏德基兵敗,王光宗即率部離開達縣石橋河,經達縣、宣漢、巴中邊境繞到萬源縣鷹背場,聲言要去陝西,卻又從興隆、河口繞至關壩,突然回師殺奔萬源縣城。

頓時槍聲四起,狼煙滾滾而來……

留守萬源縣城的廖雨辰部一個團被打得措手不及,倉皇棄城而逃。王部一麵派人追擊,一麵在城裏城外張貼安民告示。

誰知安民告示還未貼牢,又從二層岩方向傳來一陣密集的槍聲。

原來正與農民軍相持的廖雨辰得到陷城警報,已下令部隊改進為退,跑步越觀音峽由後山坡一路殺回來了。

王光宗慌忙率部迎戰。廖雨辰也親自督戰反攻王部。經過幾番較量,王部營連長被擊斃10多人,雙方仍然不分勝負。

直到王部戰地指揮官、副旅長朱遐齡被擊斃,情況才發生變化。朱遐齡是王部最能幹的軍官,與一路紅軍的戴重是同學,據說還是共產黨。他的死訊一傳出,頓時全軍大亂。

王光宗帶數名親兵抄小路逃往陝西。參謀長周某及副官葉某率殘部數十人投奔了一路紅軍。

李家俊、文強等人研究後,認為王部武器好,對壯大紅軍力量有好處,決定以“愛國一家”、“反對軍閥內戰,為人民打天下”為號召,同他們聯合。派戴重去把這支敗軍帶到了井溪壩,駐紮於瓦窖坪梅家屋基。

但是因為各自目的不同,王光宗部的這幾十個官兵與紅軍貌合神離,一起打了幾仗後,因王部軍閥習氣太重,與紅軍和農民群眾時有摩擦,他們便嚷著要回陝西去找王光宗。

李家俊、文強等人商議後,決定禮送他們去陝西,為了對王部繼續進行爭取工作,還決定派三支隊司令員戴重隨王部赴陝。

臨別時,紅軍還送了不少幹糧給王部官兵,他們也回贈了十幾條步槍作為禮物。雙方顯得頗為友好。

在為戴重餞別時,文強即席賦詩一首相贈:

龍潭浴血戰猶酣,蜀水秦山萬壑寒。

四塞旌旗興士革,三邊大計拯時艱。

不因洞腹饒餘勇,自有豪情視等閑。

餞別舉杯明月夜,凱歌期許共堯天。

文強這時在詩中表達的情緒還是樂觀的。他沒有想到,吳會治與戴重兩員戰將和所部主力的相繼離去,已給一路紅軍的覆滅埋下了一個隱患。

血戰龍潭河

到1930年春,一路紅軍已經發展到鼎盛時期。作為根據地的萬源縣三區(即白羊區署,轄固軍、白羊、井溪、響水、蜂桶、七裏溝等鄉場),紅軍勢力最大,根據地麵積達1500多平方公裏,遊擊區縱橫三四千平方公裏。

李家俊常在萬源、宣漢兩縣共管的鐵礦壩一帶活動。胡洪疆帶二支隊在城口雙河一線活動。王國梁帶三支隊在宣漢邊境活動。文強常住龐家埡口,有時也住白家坪,常與參謀長徐永仕在一起活動。

雖然有根據地,但因軍閥兵不停地進行圍剿,加上地瘠民貧,部隊補給困難,他們很難在一個地方住上一個星期。實際上仍處於半“流寇”狀態,所謂根據地也隻相當於遊擊區。

這年4月初重慶《新蜀報》以《城口被共匪攻下》為題報道了重慶秋陽社3月21日綏定特約快訊:

李家俊是次率領之農民,俱受過相當軍事訓練,並有共黨中堅分子從中鼓動領導,其戰鬥力本強,加以神兵數百人,在前線衝鋒,其勢尤不可擋。竟於昨日(三月廿日)神兵先行爬梯進城,農軍繼之,將城口劉耀卿團全部繳械。並將縣知事槍斃,各局卡被燒光。李家俊入城後,發布告示,宣布沒收土地、焚毀契約等共產政策,自稱紅軍總指揮。對於各鄉之土豪劣紳,則由各鄉農民協會從權處理。其罪重者則處以死刑,已被處死的豪紳達十餘人。因此,各地農協人數,日益眾多。勢力日益擴充。鄉村政權已為彼等所掌握。至於駐軍劉積之方麵,刻正調集大軍準備圍剿藉作一勞永逸之計雲雲。

中共四川省委在1930年5月21日寫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依據《新蜀報》的這一報道,對一路紅軍情況作了樂觀的彙報。但同時又說明:

惜乎他們給省委報告沒有送來,同時統治階級封鎖消息,至今不知道何種境況。

中共四川省委並不知道,就在他們寫出這份報告的時候,一路紅軍已經麵臨覆滅的命運……

由於軍閥劉存厚這一次聯合了劉湘的一部兵力進行重兵圍剿,由於一路紅軍的重要軍事幹部吳會治、戴重及其所部骨幹先後去了陝西而削弱了力量,由於長期戰爭消耗太大,內無糧彈,外無援軍……四川紅軍第一路終於從勝利的頂峰迅速下墜。

1930年6月中旬的一天,文強正在郭家槽幹溝村子裏給他辦的青年訓練班20餘名學員講課,忽然聽到一陣槍聲。一個農民跑進來喊道:

“李先生,灰兵又出剿牌了!”

灰兵是農民對穿灰軍裝的劉存厚軍閥兵的鄙稱,出剿牌就是圍剿開始了。

原來,軍閥事先已出重金派人裝扮乞丐,走村串戶,把紅軍的情況摸清楚了。

這一次圍剿,軍閥總結了前兩次的教訓,對寓兵於農、與廣大農民群眾相依為命的紅軍采取“釜底抽薪”的策略,首先實行“集村製”:將分散居住的山鄉農戶集中於靠近場鎮的村莊,井溪、鐵礦場、固軍壩、白羊壩各場,每十家二十家集居一村,早晚點名,輪流警戒,實行連坐法。稍有嫌疑,便不分老少加以殺害。

一時間,隻見到處是軍閥兵拉豬趕人,搶物燒房,到處村舍有如雷劈火燎……

在白色恐怖下,許多農民被迫去向官府“投冊”(自首),有的被罰款,交不起錢的被強迫出勞力修橋補路。

一些昨天還為抗捐抗稅而支持紅軍的農民“反水”了,公開聲稱“銀子是白的,眼珠子是黑的”,跑去向軍閥兵告密以領得賞錢。

原農會經濟部長兼紅軍軍需官鄧海如也叛變了,他不但卷走了李家俊交給他的一路紅軍全部“家當”:保藏在硝洞裏的180塊銀元、兩板鴉片、一個金菩薩和一個金戒指,還帶著軍閥兵捉拿原安排由他照料的胡洪疆——胡洪疆因患痢疾多日,此時正臥病不起。

胡洪疆和身邊人員被包圍在石板坡山上一家農舍裏,拒絕投降,戰鬥到最後,胡洪疆飲彈自盡,頭顱被軍閥兵割下,送到各縣城示眾……

白家坪,文強曾在此地參與指揮農民軍

文強與李家俊是在最後一場龍潭河大戰前夕分手的。

龍潭河是發源於城口白芷山的中河下遊流經萬源縣境的一段。中河又名千江河,由群山間千萬條溪流彙聚而成。當年明末農民起義軍張獻忠就曾在千江河、白芷山、瑪瑙山一帶遊擊年餘,數敗清軍。

那一次龍潭河大戰,劉存厚派出了四個團的兵力。敵我力量十分懸殊。一路紅軍幾乎是出動了全軍主力,由李家俊帶2000人打北路,徐永仕帶800人打南路。文強參加徐永仕這一路。

他們在高坪鄉一所農舍裏商議了一夜,便分頭行動了。

戰鬥從拂曉打起,直打到下午3時許。

這真是一場惡戰,正像古典小說中常描寫的那樣:“打得來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龍潭河畔,屍橫遍野,鮮血染紅了咆哮的河水……

戰鬥開始後不久,文強他們就與李家俊失去了聯係。

下午,徐永仕憑他的經驗,從槍聲判斷,北路李家俊的人馬已全軍覆沒。軍閥兵即將全力對付南路。

“李先生,大勢已去,萬源已無立足之地了!”徐永仕仰天長歎。

文強也悲痛萬分。想不到一度轟轟烈烈的一路紅軍,竟一下子到了如此地步!

但他還擔負著共產黨領導的責任,不能灰心喪氣。他稱呼著徐永仕的代名,安慰他說:

“趙先生,勝敗乃兵家常事。天無絕人之路……”

他倆商量後作出決定:為保存實力,率南路所餘人馬趁黃昏撤入陝西境內,以圖找到已去陝西多時的吳會治和戴重,伺機東山再起。

——他們想不到,吳、戴兩部人馬此時均已分別被軍閥侯世俊、王光宗吃掉,戴重不久即被王光宗殺害……

文強與徐永仕率僅存的200餘人突出重圍,又損失了數十人,其餘人也傷者過半。

他們晝伏夜行,翻山越嶺,跳出了包圍圈。

好在各處都還有同情紅軍的農民給他們提供食物,指點道路。好幾次他們都與清鄉隊擦肩而過,幸而未被發現。

文強後來得知,李家俊在北路大敗後,見大勢已去,隻得與王國梁等人化裝逃出重圍。

臨走時,李家俊給身邊的紅軍戰士每人發了兩塊銀元作路費,並留下一句響當當的話:

“莫要慪,莫要怕,三年後回來,我們還要修洋房子,搞共產主義!”

1930年夏,四川一路紅軍徹底失敗。軍閥部隊瘋狂反攻,在各地實行清鄉,在紅軍誕生地萬源固軍壩等地提出“殺得三區雞犬不留”,不分男女老少,見人便殺。以至羅鬥壩等地,幾年無人煙。

有的紅軍戰士還被慘無人道地捆上棉絮澆上桐油“點天燈”……

白色恐怖籠罩了昨日的紅色根據地。

在舊院壩鄉,兩個為紅軍送信跑交通的年輕姑娘朱幺女和徐幺台被殺了。

設在黃家灣鄭家屋的紅軍醫院被軍閥兵搗毀,李家俊以每月幾十塊錢從開縣請來的西醫外科何醫官也被殺了。

徐永仕的大哥,一個從不多言多語的老實莊稼漢,也被抓到溫水溪殺了。

李家俊的家鄉厚坪的農民群眾,一個早上就被軍閥兵殺了136人。

李家俊的弟弟李家本等被俘的紅軍幹部,被押到萬源縣大操場,由劊子手先砍手,再砍腳,最後砍頭……

險象環生突圍路

文強與徐永仕率殘部一百餘人,悲憤交加,疲憊不堪,趁黃昏暮色掩護,跳出包圍圈,沿小路翻過山去。

大巴山,莽莽蒼蒼,由西北逶迤而向東南,雄踞於川、陝、鄂三省邊界。山上到處有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暮色蒼茫中,山風送來陣陣虎嘯猿啼,令人聞之膽寒。

走了一陣,他們正要尋路下山,忽聞山下傳來一陣人聲和兵器聲。從岩邊往下一望,隻見山下一處農家院落裏火光閃爍,煙氣繚繞,似有不少人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