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死神
相關語：結束
當我花了很久的時間給顧銘講完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眼角居然有些濕潤了。
“南轅，你真的不相信永恒嗎？”
“嗯。”
“為什麼呢？”
“有些事情我們常常會因為感動而認為那就是永恒，可是我們對於任何事情都會厭倦，就像我們聽到一首好聽的歌，可是當我們學會之後就會發現，原來還有這麼多比它更好的音樂。顧銘，有些我們以為會永遠不變的，對於時間來說隻是一些渺小而且瑣碎的事情。”
顧銘沒有再說話，他是不想爭辯或是認同了我的話。後來我寫很多不會發表的小故事，畫很多畫，然後拿去給顧銘看，他也被我的故事和畫單純地感動著，他是一個十分敬業的觀眾，讓作者很容易就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但是他也經常提出無理的要求。比如強迫有恐高症的我去坐過山車，比如讓感冒的我喝最討厭的薑湯，比如每天早晨6點就叫我起床等等。可是很久以後再回憶這些卻覺得幸福，可以讓我隨時隨地突然笑出聲來。
陽光照射進窗戶的時候，所有細小的灰塵都輕而易舉地暴露在陽光下，它們一直在遊移，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我也是如此矛盾地生活著。
窗台上已經有了12盆仙人掌了。我是個健忘的人，常常會忘記澆水，不過仙人掌很好養，就算長時間不澆水也不死。顧銘說等到這些仙人掌都開花的時候，他就再帶我去看海。
曾經和顧銘旅行到D城去看海。在那裏我們吃了很多海鮮。吃這些很好，不會長胖，有營養並且價格便宜。連續吃了很多天後我開始嘔吐，幾乎一年之內都不能看見海鮮，否則就會反胃。
那裏有很多古老的建築，房屋普遍都很矮。標誌性的建築是一座城。城門很舊，沒有重新粉刷，進去之後裏麵有很長的一段路，我一個人走進去，結果迷路了。顧銘打電話來問我在哪裏，我說我迷路了。顧銘很著急，問我要不要他來接。我說不用，有他這句話就夠了。
我是個很懷舊的人，對於過去的事常常無法釋然。已經習慣了回憶，有時候不願意醒過來。去D城那天我穿了白色的衣服，領口的部分用絲帶係著，風一吹搖搖晃晃的。我提著鞋子光腳踩在沙灘上，看細沙們柔軟地把我的腳覆蓋。風把沙子吹進我的眼裏，我開始笑，可眼淚一直流下來。我放掉鞋子，一個人固執地坐在沙灘上閉著眼，眼淚混著沙子流下來打在沙灘上凹陷下去。
海的確很漂亮，而且無論如何它遠比我大度，我不知道它到底可以容納多少生命。岸邊的礁石上常常纏有很多海藻，呈現出很深的綠色。遠處有很多船隻，很大或者很小，上麵裝著貨物，然後我轉過頭看見海的盡頭和天空接壤的地方，有一座恢宏的城市。有人從街道走過去，直走到盡頭，走到我看不見。車輛很多，有穿著莊重的婦女和年輕的男孩女孩走過馬路。冰淇淋店的旁邊有一隻狗，它很瘦小，一直搖著尾巴看著來往的行人。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咖啡廳、CD店、還有Pub。十字路口邊上有一對對情侶，手拉著手，關係曖昧，看起來就像我和顧銘。這個城市很美，但我感覺到它很荒涼。
我看了很久，突然間一切都消失了。我聽到天堂塌陷的聲音，很害怕，我怕有一天我和顧銘的愛情以一場海市蜃樓的形式結束。
我繼續坐在那裏。海浪不停地衝上岸，再回到海裏，沙灘上留下濕潤的痕跡。身邊有幾對情侶，他們一直在笑、追逐，身後是深深淺淺的腳印。
我在沙灘上挖了一個坑，海水退下去的時候竟然發現裏麵有一隻紫色的海星。我馬上打電話給顧銘，告訴他我有了一隻海星，它和別的不同，因為它是紫色的。
後來那隻海星死掉了，顧銘開玩笑說是水土不服。其實任何東西都比不上仙人掌那麼好養，它總是隨遇而安並且不張揚，不傾訴，隻是生活。
顧銘不讓我背那些裝可愛的粉紅色小包，不讓我用香水和化妝，他說女孩子要自然才是最好看的。後來男式香水的出現讓我覺得整個世界越來越趨向女性化，因此顧銘也不可以用香水。我們雙方都承認了這條約定並且拉勾作為證明。
喜歡聽歌，每天都塞著耳機，邊走邊聽，聽到了好聽的歌就會發短信息告訴顧銘，他也會不厭其煩地在這些問題上和我談論很久。
沒有特定喜歡的歌手，隻要有好聽的歌都會去聽，常常會笨到為了聽一首歌買下整張專輯。紀如璟是個很有靈氣的女人，直射靈魂的輕柔音調帶給人一種空靈的幻想。從每一個音符的殘跡裏我捕捉到虛無的回音, 所有的音樂顯得不可碰撞，聽她的歌可以感受到另一個靈魂的撫摸，所有的音樂都隻是虛無，好像一觸碰就會灰飛煙滅。
現在很喜歡聽《那些花兒》，因為以前聽不懂。有時候會一個人坐在操場上一遍一遍地放。鴿子從我頭頂拍著翅膀飛過去，然後又飛回來，一直重複著相同的路線。開始想念以前和我最親密的朋友，她們現在都離我很遠。
曾經有一段時間很宿命，每天晚上一個人坐在床上玩塔羅牌。常常夢見自己被塔羅牌壓在最底層，一直喘不過氣，它對我說，你是被俗世捆綁的人，你上不了天堂。然後我大聲地哭出來，我坐起來，發現自己不停地抽泣，不停地顫抖。我打電話給顧銘，顧銘聽到我急促的呼吸聲，然後叫我看天空，打開屋裏所有的燈一直看天空，這樣就不會害怕了。可是我不是個乖孩子，沒有照他的話去做，我隻是抱著雙腿待在沙發上，在黑暗裏聽著時間嘀嘀嗒嗒地走過。
在我們無止境的玩樂和消耗中，三年的時間很快地過了。結識新的朋友，談論新的話題，開始新的生活，聽見新的闡述，然而即使所有都是新的，還是要照樣上課，照樣考試。
三年後的情人節，我們坐在同一個教室裏上課。因為煩悶就開始畫畫。我在書上把老師畫成了和他相似的某種動物，他前麵還畫了講台，同學等等。還沒畫完，顧銘就把我的畫搶走了。過了幾秒鍾，我聽見顧銘發出很大的笑聲，一邊笑還一邊評論。結果下課後因為上課無視紀律又諷刺老師，顧銘被罰打掃教室。在老師詢問我們這幅畫是誰畫的時候，顧銘挺身而出說是自己畫的。事後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說的時候他無可奈何地說：“就算是你被罰結果也是我來打掃。”
我突然就笑了，顧銘的確很好，很溫柔也很開朗。總是為別人著想。就像考試的前一天他身體不舒服，突然就消失不見了，我找遍了整個學校才發現他躲在洗手池旁邊，他靠在牆上用手使勁按住肚子，我知道他又胃痛了。我剛走過去就被他罵了一頓，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用力把我推回去，還叫我好好複習，然後他繼續站在那裏。我已經走了很遠看不清他的臉，可是我可以感覺到他在想事情，直到現在我都想問他當時在想些什麼，隻是我一直都知道，我永遠也不會開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愛情的欣喜已經逐漸變成對顧銘的慚愧，我總是覺得自己欺騙了他卻又找不到證據。其實對於他我一直都想逃避，有時候我會突然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希望和他在一起，是否真的喜歡他，我在想他所帶給我的是否就是我所謂的父親的感覺。
在我考慮這些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已經無可避免地長大了。
小的時候總是希望自己永遠也不要長大，因為可以一直被哥哥保護。可是很多年以後，我站在鏡子前麵，看到歲月的痕跡，想起安靜的話：“一旦從童話裏清醒過來才發現，時間已經拋下你走得很遠了。”
常常不明原因地覺得很沉重，常常不明原因地想要去旅行，常常不明原因地沉默。
有時候我坐巴士出去，可是不知道要在哪裏下車。曾經到過一個開滿了野花的田野，天空藍得透明，上麵綴滿了白色的菜粉蝶，田野的盡頭是大朵大朵的向日葵。風吹過我的每一寸肌膚，它親切地撫摸著我。很久以後，當我詢問這個地方的時候卻沒有人知道，慶幸的是我已經記下了風裏淡淡的香味。這種香味讓我想起了安寧，想起我們一起在A城的河裏放的紙船，想起自己傻傻的疑問，那隻沒有目的的船漂累了之後到底會不會回來呢？
我坐在窗戶邊，看著陽光下仙人掌淺淺的影子，有著慵懶的神情。
知了趴在樹幹上自娛自樂地唱完了整個夏天。
突然發現，隻是短短幾年時間，自己的心境竟會發生這麼大的改變，我不知道這些短暫蛻變的東西到底證明了人心的多變還是證明了時間的脆弱。我看見自己微笑的臉，我看見自己表現出相信愛情的樣子，我看見自己完美地逃避未來的選擇，我開始覺得自己生活的技巧是多麼拙劣。
一隻手抓住過去，另一隻手抓住未來，而我這樣孤獨地站著，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
連續在床上折騰了幾天，我決定上街買些東西。當我剛剛坐起來的時候看到了Vivi微笑的臉。
“怎麼突然來了？”我驚奇地問。
“每天躺在床上也沒有什麼事做，剛剛動完了手術就來看看你，不知道你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我笑了一下就從床上跳下來。
“要不要陪你出去散步，這裏空氣不太好。”我拿起外衣披在身上。
“也好，反正我沒有多久又要回家。”
我拉著Vivi冰冷的手走了出去。其實我也很冷，但是我希望Vivi覺得溫暖，哪怕隻是一點也好。
我們走在校園裏，Vivi閉上眼睛呼吸這裏的空氣，然後慢慢地說：“我常常夢見這裏，夢見那棵很大的梧桐樹，我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可是整個校園裏空無一人，我在和誰說話，可是卻看不見任何人。所以我想，我大概隻是太無聊，或者太寂寞了，然後我就來找你。”
我推了她一下說：“既然知道無聊，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幾年了，連電話都不打，今天無聊了才來找我。你還真有忍耐力。”
她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我們繼續往前走，我們說起往事，才發現一起經曆的原來有這麼多，而我們記住的又各不相同，突然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是會被遺忘的。
“南轅。”
突然聽見顧銘熟悉的聲音。我轉過身招手叫他過來。
顧銘剛剛走到我麵前，Vivi的表情就明顯地變了，顧銘的眼神也由迷茫到清晰。隻有我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Vivi的情緒突然變得很激動，她抱著頭蹲下來，過了很久就發出明顯的哭泣聲。顧銘似乎被Vivi嚇著了，馬上抱著她往校醫室跑，我也跟了過去。
校醫室裏，我和顧銘對坐著，Vivi躺在床上睡著了。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我們僵持著，誰也不說話。最後顧銘終於忍不住了。
“我告訴過你，我以前有一個死去的女朋友吧？”
“嗯，說過。”
“Vivi就是她的好朋友。”
“隻是這樣而已嗎？”
“她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那為什麼她那麼激動？”
“不知道，大概是很久沒見太高興了吧。”
我們正在說話，Vivi突然醒了過來，她坐起來，滿臉淚痕。
“南轅，如果我一直都沒有把心事告訴你，你會不會恨我？”
“當然不會。”我用衣袖擦著她眼角的淚水。
“其實我……”
我用食指放在她的嘴上說：“我都知道了。”
她突然把頭低了下去，眼淚滴在被子上。
“我看到顧銘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了。我最好的朋友，是顧銘的女朋友。那天我們一起坐巴士回家，我在她的前一站下車。可是我剛剛下車，那輛巴士就和別的車相撞了。她……都是我的錯，一定是我……” Vivi用雙手捏緊被子不停地哭。我轉過頭看顧銘的時候，他的眼角也有些濕潤了。
“顧銘。你先走吧，Vivi讓我來照顧。”
他站起來點了點頭就走了出去。
我坐在床邊撫摸著Vivi的頭。她泣不成聲地說：“其實我真的很喜歡她，我不希望她死。她很漂亮，很聰明，會照顧人。我們常常一起逛街，我說餓了，不論多遠她都會給我買東西吃，我們約好了去逛街，我生病了來不及告訴她，她就在街上等了我幾個小時。那天我們坐巴士回家，其實我們吵架了，都是我太任性，我想道歉的，可是現在就算想也沒用了……”
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也知道無論說什麼都無濟於事，於是我站在那裏，等待她再次開口。
“直到剛才我才知道，我日記寫的G和S是誰。其實我喜歡顧銘，可是S也喜歡，所以我什麼都沒有說，也許她根本就不知道吧。有時候恨過S，也嫉妒過她，什麼都比我好。可是現在我也不能再討厭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了。” Vivi說完後擦幹了眼淚。
我走到桌子邊倒水。Vivi突然問：“為什麼你會認識顧銘的，你們很熟嗎？”
我的手顫抖了一下。
“我覺得他的畫很不錯，所以經常看他畫畫……普通朋友而已。今晚我有事，既然你和顧銘認識的話就要拜托他照顧你了，回家後記得給我打電話，不要讓我擔心。”這樣說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掩飾我和顧銘的關係，可是我還是說了。當我說完的時候看到了Vivi欣慰的表情。
我拿上所有東西走了出去。
因為拜托了顧銘，而我又不能留在學校裏，隻好去店長那裏打發時間。
走到咖啡廳門口的時候發現裏麵沒有客人。我輕輕地推開門，風鈴響了幾聲，店長突然就走了出來。
他看見我就笑了，然後招呼我進去坐下。我坐在經常坐的靠在角落裏的座位，我用手托著下巴望著窗外，沒有陽光，心情慘淡。店長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走了過來，在我對麵坐下。
“心情不好？”他一邊用手托眼鏡，一邊試探地問。
“沒有。”我搖頭。
“真是不誠實。”店長笑了笑說：“怕我解決不了？”
“不是，我怕會給你添麻煩。”
“那就是有事，有什麼事？”
我喝了一口咖啡，然後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店長。店長沉思了一會兒問：“南轅，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顧銘？”
我用兩隻手捧著咖啡杯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我還是說：“我不知道。”
店長歎了一口氣說：“那等你想到答案的時候，你隻要對他說你喜不喜歡他就行了，你喜歡他，這是你的事，如果他也同樣喜歡你的話就不會為了任何人動搖。你懂了嗎？”
我笑著喝了一口咖啡。
“南轅。”店長突然露出百感交集的蒼涼神情，說，“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
“為什麼？離開這裏你準備去哪裏？”
“來到這裏以後，我遇見很多人，很多事，最高興的是見到了你。‘一種顏色可以禁錮一個人的一生’這句話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我打算去鄉下，用我生平所賺的錢修一所希望小學。人老了，也就隻希望後輩幸福了。”店長又歎了一口氣然後繼續泡咖啡。
“反正今天不招呼客人，你就盡情地喝咖啡好了。”店長又給我泡了一杯咖啡。
“嗯，還有，你走的那天我可不會來送你。”
“都長這麼大了還會哭嗎？”
“才不是，我對你還沒有這麼深厚的感情。”
“真是不誠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