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an告訴她,他說,我可以給你幸福,於是她心甘情願地跟他走。
他帶著她走到12樓,她看著下麵的人,那些被俗世束縛並且庸庸碌碌的工作者,她的心中充滿了優越感。她坐在天台的圍欄上,雙腳懸浮在空中快樂地搖晃。他對她說,把所有的罪惡隱藏到地獄,把善良和感激帶到天堂,然後你就完成了生命的存在。證實的你是很想要這種生活方式的,你會墜落,捕捉到縹緲和空虛的快感,你總是認為自己什麼都沒有,的確如此,你不懂得生活和交際,隻是空有一個自命清高的軀體而已,對你來說結束或許更好。他說完之後也就靠著她坐著。
她在樓頂坐了半個小時,樓下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她又是想,自己是否真的是不被需要的人,她沒有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隻有悲涼的風在他們身邊徘徊。
她聽見一個人尖利的叫聲,那是安寧,她看見安寧不顧一切地跑上來。她沒有做什麼,輕輕地說了一句,你來了。安寧沒有理會她沉穩的招手,隻是一直在勸她。她說,我也不想跳下去,隻是在想一些東西。Satan陪我一起在想。安寧告訴她,根本就沒有人在陪她,可是她不相信,她辯解,然後爭吵,最後是狡辯。
安寧說,你看著自己的腳下。她低下頭發現空地上隻有自己的影子,她突然間大聲哭了出來跑過去抱住安寧。安寧說,你所看見的都是幻覺,無論是希望和幸福還是末世的愛情,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隻是你臆想出來的,你每天都在用最好的謊言和措詞來欺騙別人,可是最後連你自己都被蒙騙了。跟我走,好嗎?
她突然推開安寧,說,你還是關心我的,可是為什麼總是對我沉默?為什麼我們總是一次又一次提前地結束掉一切可能?我們都是笨蛋!她跑下樓,隻剩下安寧站在頂樓,被強勁的風吹亂了頭發,看不到她的臉。
9
陰天。
地上的草很亂,跑道上有一圈一圈白線,不斷地散開,就像她喜歡的宿命。
一些回憶。
一盞燈。
一個人。
Satan很多天都沒有來找過她,甚至沒有任何可能出現的跡象。為什麼呢?她又開始蹲在陰暗的房間裏這樣想。她開始相信安寧的話,她開始想這一切是否都是幻覺,結果她還是迎接了幻滅。
她一直都不明白,在她開始懷疑過往的時候,他就已經永遠地消失掉了。
所有回憶徹底結束的時候隻剩下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原地。
終於有一天Vivi不再沉悶地待在寢室裏,她走出來,恢複了以往的表情。
“南轅,可以陪我去書店嗎?”
“嗯,當然。”我笑了一下就拉著她的手跑了出去,我怕在下一秒她就反悔了。
我們走在寬大的天橋上,我緊緊地拉著她的手。走下天橋的時候我開始覺得路太長了,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我忽然轉過頭去問Vivi:“我們會不會一輩子都在這裏走樓梯了?”
她笑了一下說:“我倒寧願這樣。我喜歡走樓梯,與其說它是一種動作,倒不如說它更像生活。隨時可以停留,隨時準備離開,永遠也不知道會在哪裏遇見誰,又會為了誰而停下來。這樣多好,可以猜測,可以想象,其實也算一種幸福。”
我沉默了一會兒:“比起我,也許你更適合當一個作家。我常常用很奢華的文字來填補過於空虛的內容,當我再次閱讀自己的文章時才發覺,我所訴說的故事隻是一種心情,或是一種安慰。”
“可是我隻喜歡寫日記。”她笑了一下,顯得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們停止了交談專心致誌地走路。過馬路的時候有一個老婆婆走在我們旁邊,她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們,然後喃喃地說:“年輕真好啊。”我和Vivi同時笑了起來。是啊,既然我們還在年輕,那麼就要放肆地享受一下,不要等到變成了老人再來羨慕別人,多不劃算啊。
從此之後我和Vivi形影不離,我總是不厭其煩地陪她走樓梯,她就陪我漫無目的地閑逛。我們常常在夜晚跑出學校,然後在離學校不遠的超市買一小袋廉價的食品,然後坐在路邊的台階上,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聊天的內容大都關於夢想和寫作,Vivi常給我出謀劃策,我們一直都在考慮如何寫出讓人感動的文字,卻忘記了如何感動自己。夜晚通常都是寂寞的。 第一次理解“寂寞”這個名詞是在我七歲的時候。哥哥叫我在原地等他,他去為我買東西。在等待的過程中我看見很多過往的行人,看見拉著父母的手撒嬌的孩子,看見溫暖的白色霧氣,幾隻流離失所的狗。我突然覺得自己如此渺小,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我開始明白這種人去樓空的感覺。很久以後我會想,也許“寂寞”是伴隨著“等待”的,當我們覺得寂寞的時候,其實隻是想得到某人的安慰,而這個人卻可以存在於任何一個時空。
後來我沒有繼續寫作,突然覺得自己不是個適合寫作的人,或者說我一旦覺得幸福就會無話可寫了。盡管如此生活還是得過,無關金錢,我並不想每天除了看書吃飯就無所事事。突然想起七月,或許我可以學著她的樣子去打工。
此後每天Vivi都會和我一起去找合適的工作地點,她的理由是“好像很有趣”。
一星期後我們終於找到環境、工資都不錯的地方。這是一家叫做“火柴天堂”的咖啡廳。地方雖然不大,可是裝潢很精致。桌椅都是用木頭製成的。四周的牆上掛著很多油畫,有著溫暖的顏色,畫得不是非常好,可是卻讓人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思念。這種思念會灼傷人的眼睛,會讓人在品嚐咖啡的時候突然覺得寂寞。
從這天起我和Vivi就在這裏打工了。店長是非常和藹的老人,有著幹枯的手掌和高超的技藝。他常常教我們怎樣衝好咖啡以及怎樣在咖啡中融入自己的感情。我聽著他所說的話,想到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可愛的老人,他是這樣執著地愛著自己的事業,或者說這樣執著地愛著別人,我突然有些感動。
咖啡廳的生意很好,來這裏喝咖啡的人看起來都非常好,他們都有著很慢的生活節奏。我可以看見他們都在很認真地品嚐店長的咖啡,就像在分享店長的心情。我和Vivi總是很認真地詢問每一位顧客所選用的咖啡,不想給這樣和藹的老人添任何麻煩。以後的日子我們總是穿梭於學校和咖啡廳之間,我們也常常叫同學來這裏喝咖啡,給這裏帶來了可觀的收益。
已經不記得是哪一天,Vivi因為有事很早回去了,我必須要做兩個人的工作,店長也很慷慨地叫我回家,可我看得出他很為難,因為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大,如果明天再做就來不及了。於是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把店長推了出去,他也笑了。
“如果你是我的女兒就好了。”店長一邊歎氣一邊說。
“店長沒有女兒嗎?”
“不說了。你也要早點回家,走的時候記得鎖門。”他說完就蹣跚地走了,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送走了店長後,我走回店裏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我正在清洗盤子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店長在嗎?”
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轉過身就看見了顧銘。他穿著白色褲子和藍色T恤,頭發很柔順,眼睛和平時一樣明亮。
“他不在,剛剛才離開,如果現在要追還來得及。”我繼續洗杯子。
“我從學校跑過來已經半死了,再追的話就真的不行了。”他趴在桌子上一邊喘氣一邊說。他的手邊放著很多畫稿。
“很急嗎?來這裏幹什麼?你為什麼認識店長?”我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他反應了很久才開始回答。
“這裏的油畫都是我畫的,今天給店長拿新的畫過來。所以還是在店裏商量比較好。這麼晚了,你不回去嗎?”
“做完就走。”我把手洗幹淨,然後走過去。“你的畫嗎?”我拿起那些畫,都是一些寂寞的風景,天空,河岸。
“怎麼樣?”他問。
“不好。”
“太坦白了吧。”
“但是畫得很有感情。以前看到這些畫的時候我就在想,這些畫是誰畫的,為什麼在畫裏麵會隱藏這麼強烈的思念。”
“這樣算是在誇我嗎?”
“你說呢?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這些畫是為了一個死去的朋友畫的,她是個很寂寞的人,也很害怕寂寞。我常常想,如果我是她的話會畫出怎樣的畫,所以我隻是把想到的和感覺到的畫下來而已,沒有什麼根據,看畫的人也會覺得很迷茫吧?”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坐在他對麵看著他的畫,然後把畫放在他麵前說:“在這裏加上飛鳥不是更好嗎?”他點了一下頭,然後拿起筆在紙上畫起來,我就這樣坐著看著他,突然覺得他和北轍的感覺是這樣相似,我突然想離開,又突然想一直看著他。我隻開了一盞燈,我看著周圍昏黃的景物漸漸疲倦,合上眼時看到了他認真的臉。
第二天店長很早來開店,叫醒了熟睡的我。我迷糊地睜開眼睛看見對麵趴在桌上的顧銘。我正準備叫醒他,店長阻止了我。我笑了一下站起來去衝咖啡。
其他的服務生陸續來到,我和Vivi是下午工作。我現在必須要去學校了。我衝了一杯咖啡放在顧銘旁邊,他突然醒了。
“你不會是昨晚畫得睡著了吧?”
他尷尬地笑了一下說:“你一個人在這裏我不放心,但是又不能把你抬出去,隻好睡在這裏了。”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我愣了一下說:“喂,可以陪我去廣場看升旗嗎?”
“我有名字的。”他一邊埋怨一邊收拾好東西站起來。
我們一路走到廣場,有穿著軍裝的人捧著國旗往前走。在他把國旗升起的瞬間國歌響了起來,國旗在風裏飛舞。我抬頭看著它,自始至終不帶任何情感。但我感覺得到顧銘的溫度和呼吸。因為看升旗的人意外的多,他怕我走丟了就拉著我的手。我沒有掙紮,因為我第一次覺得想被人關心,想被人擁抱,第一次覺得這是一件美好的事。
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我笑著說:“我很開心,不知道為什麼。” 顧銘也說:“如果還要看升旗的話打我電話。”他把號碼寫在一張畫上,然後把那幅畫給我。我看著這幅畫,畫的是一個女孩子的背影,她穿著有帽子的粉色衣服和短短的裙子。她趴在桌子上睡覺,旁邊放著一杯熱咖啡。畫的一角是一串數字。
我笑了一下:“昨晚畫的?”
“嗯。”
“我很喜歡。”說完我就朝著宿舍的方向走過去了。我想回頭看看他,可是最終沒有。
回到寢室的時候Vivi問我是不是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我說沒有。我否定了一切。
我爬上床平躺著,然後把枕頭壓在頭上。突然想起北轍,每次想起他都讓我自責,無論他是否還活著,無論他去了哪裏,他的離開都是我造成的,我隻應該喜歡他一個人,我這樣想的時候眼淚就流下來了。而顧銘,他隻是偶然闖入我生活的一個過客,他隻是在我突然想要被愛的時候偶然出現在我麵前的一個幻影,我和他什麼都沒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覺得愛與被愛是可恥的,我無法容忍別人擁抱或者親吻,更不想聽到別人對我說“我愛你”。無論對誰,我都隻習慣親切的交談,當我們說話時眼睛裏隻有彼此,而當我們分別時亦不會留念,如此而已。
從這天起我開始有意地不在顧銘麵前出現,有時候連我都會覺得好笑,也許他根本就隻把我當成一個傾訴的對象,可是我卻做出這麼奇怪的舉動。突然想起看過的一部電影,電影裏的女孩子說:“因為害怕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所以在事情還沒發生之前我就離開了。”我想著這句話,又想著自己,突然害怕麵對自己真實的想法,我沒有給自己考慮的時間,也不敢。於是我總是在遠離他的地方把每天的活動安排得很滿。
這天我照常到店長那裏打工,可是走到門口才發現門上掛上了“Closed”的牌子。我輕輕推開門走進去,風鈴發出清脆但是有些寂寞的聲音。我找了很久才發現店長坐在一個靠在角落的沙發上,他一邊用手帕擦杯子一邊喃喃地說話。我看著那個沒有杯耳的陶瓷杯,沒有光澤,做工粗糙,但是卻讓人喜歡,好像有很多故事埋藏在裏麵。我這樣想的時候店長似乎感覺到了我,他轉過頭對我說:“你來了。要不要過來坐坐?”
我點了點頭徑直走過去坐在他對麵。
“店長,為什麼今天不開業?”我有些遲疑地問。
“沒什麼,身體不太好,來不及通知你。既然來了要不要喝杯咖啡?”
我點頭,他站起來去拿咖啡。
等了很久店長才慢慢地拿著咖啡走過來。他把咖啡放在我麵前然後坐下來。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有淡淡的香味,但是喝下去又覺得味道在一瞬間濃得將我覆蓋。
“一種顏色可以禁錮一個人的一生。這是我女兒以前常說的話,但是我一直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店長突然輕輕地說話。
我放下咖啡問:“店長有女兒嗎?那她現在在哪裏?”
店長用手撫摸著那個杯子很沉穩地說:“我有一個很可愛很聽話的女兒,我一直都很愛她,隻是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愛,所以我總是對她很嚴厲。後來她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可是我不希望她和那樣的人結婚,所以我百般阻撓他們。最後他們居然什麼都不說就一起離開了,直到現在都沒有音信。現在想想,其實我一直都隻希望她幸福卻忽略了她的想法。從那之後我開始學著她的樣子泡泡咖啡。她從小就喜歡溫暖的顏色,所以我把這裏布置得很溫暖,希望有一天她走進這裏,然後突然想起我。”
“我想你的女兒是因為很愛你所以才沒有來見你,因為害怕看見你擔心和等待她的樣子,所以寧願選擇不再相見。”
“有時候覺得你的神情很像我的女兒,很像她堅決地離我而去時的樣子。她雖然很聽話,但是一旦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改變,這一點和你很像。”
“不介意的話,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我低著頭說,“我希望你把我當作你的女兒。因為我從來也沒有被父親關愛過。”
他笑著扶了扶眼鏡說:“好啊,今天我不但說了心事還白撿了一個女兒。”他站起來去放杯子,邊走邊說:“最近顧銘來過很多次都沒看見你,很著急啊。”
“他不是來找你的嘛。”
“找我隻能當一個理由了。”說完他又笑了起來。
我們正在說笑的時候風鈴又響了起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店長笑著說,然後走到後台去洗杯子。
我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於是抓起背包衝了出去。顧銘也關上門追了出來。
“不要追過來!”我大喊,可是他還是追了過來。我突然慌不擇路,一不小心就跌倒在還沒修建好的公路上。血從膝蓋和手掌上滲出來。我突然哭了起來,突然覺得身體像被抽空了那樣寂寞,突然有被欺騙的感覺。他蹲下來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叫你不要追過來了!為什麼不聽,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我用手捂住臉大聲哭了出來。
“如果我不追過來的話,就沒有人送你去醫院了。”
“不要和我說話,不要讓我看見你。”
“我長得這麼可怕嗎?”他笑著問。
“沒有,就是因為沒有才不想看見你。如果一不小心喜歡上你怎麼辦?”
他突然抱住我,然後用很輕的聲音說:“那就不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