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戀人
相關語：不安
我坐在開往B市的火車上，在黑夜裏聽著列車在時間上走過的聲音。我想這或許是幸福的象征。很多人坐在車上，回家或者離開家。
高中時候的一個同學說他在B市有一個妹妹，他已經拜托了她來照顧我。有時候我想朋友也許隻是需要相互幫助而已。
坐在火車上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我在B市應該怎樣生活，我一直隻是簡單地想我要為了安寧而活下去，為了她而踏在B市的雪地上幸福地笑。可是現在我已經不知道，在某時間突然回憶起一切的時候，應該怎樣微笑。
不知道睡了多久，當我醒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陸續下了車。我收拾好東西走到門口，刺眼的陽光讓我閉上了眼睛。
手機開始有輕微的震動。不認識的號碼和一個女孩溫柔的聲音。
“看見我了嗎？”
我抬起頭看見人群中一個拿著手機穿著藍色運動服，粉色公主裙的明亮的女孩子站在人群中。她轉過身也看見了我。
“你好。我叫Vivi。”
從這天起，我就和Vivi住在了同一個宿舍裏。
第一次從異地醒來，聽到別人輕微的呼吸聲，想起我並不屬於這個地方，想起我和哥哥的願望，我們所愛的地方，突然覺得失落。
突然記起我們喜歡B市的理由，隻是因為它的冬天與A城相似。
Vivi的話打斷了我的回憶。她很主動地坐到了我的床上然後把藏在背後的右手伸出來，手上放著22張大阿爾卡納的塔羅牌。她把牌遞過來要我抽一張。
“死神。”
“你很絕望嗎？” Vivi小心地問，“死神代表了精神上的死亡。”
“我不知道。”
“這張不算！” Vivi拿走我手裏的牌把它和其餘的牌混在一起然後把牌放在我手上說，“想起來的時候就抽一張牌，最後剩下的一張就是所有問題的答案。你想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我突然躺下去用被子蓋住頭開始流淚。Vivi是很溫柔的人，像媽媽一樣輕輕地拍著被子。
“你知道幸福在哪裏嗎？”我隔著被子模糊地問她。
“我不知道。可是又有誰知道呢？”
她這樣說的時候，我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隻是她永遠也不知道我曾經麵對著塔羅牌怎樣傷心地哭過。
假期的時候和Vivi在一起不厭其煩地逛街，聽她講這個城市的一切，因為我害怕一停下來就會覺得寂寞，失去了很多之後，寂寞放肆地侵蝕我，我開始恐懼，我開始奢侈地希望自己可以生活在溫暖的地方，在腐爛來臨之前我希望有個人可以抱我，聽我這個不習慣傾訴的人把所有藏在黑暗裏的事情都說出來。這樣一個人，我希望她是Vivi。
突然發現Vivi與安寧的相似與不同。當我看見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走廊上神情寂寞的Vivi和談起幸福就充滿向往的Vivi，突然就會想起安寧，可是和寧安不同的是Vivi是一個喜歡把任何感情都藏在心裏的人。她是如此簡單地活著，等待時間一天天覆蓋，突然有一天習慣了回憶，於是整個靈魂沉澱下來。
Vivi總是笑，她很隨便，也很善良，隻是和所有的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反而顯得聒噪。
Vivi喜歡穿毛茸茸的衣服，因此任何時候看見她都像是一個球在地麵上風風火火地移動。我們花了很少的時間與很多同學認識然後一起上街，唱歌，在夜晚的時候喝醉坐在路邊想起各自的悲傷再一起大哭。這個時候隻有Vivi一個人坐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想事情。我走過問她為什麼不過來，她用很勉強的聲音說：“我沒有悲傷的事情。”然後我站在原地保持緘默，Vivi低著頭坐在地上，霓虹燈像很多年前一樣閃爍，路上一樣是來往的喧嘩的人群，隻有我們站在時間的另一邊，如此寂寞。
我開始抽塔羅牌，然後專心地解讀，我希望Vivi的話是真的，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像Vivi那麼快樂地活下去。
後來的後來，我偷看了Vivi的日記。
“Vivi討厭了，因為G喜歡S。S可以做很多漂亮的網頁，Vivi隻能去看看而已，G再也不經常來到Vivi的樓下叫Vivi出去了。Vivi一個人坐在房間裏，G和S卻很開心，可是Vivi和G是從小一起長大的。Vivi很傷心。”
“V希望G幸福，他們在一起開心的時候，V卻不知道應該笑還是哭，V想找到幸福，V想世界上是不是有一個地方有所有問題的答案。可是V找不到，V蹲下來哭了。”
……
“V跟大家一起出門，很開心，V對於自己的感情可以慢慢釋然了。”
……
“V好寂寞。”這一麵隻有四個字，而且和水一起化開了，這些水可能是淚水。我繼續往後翻。
“V忘記了，可是很空虛。V討厭安靜，一旦安靜了V，就會想哭，V不知道這種寂寞的感覺是什麼。V望著天空的時候會聽見一個男孩子說話的聲音，這個時候V會很溫暖，好想再一次看到那個讓V溫暖的人。”
“V總是笑，因為V的心裏比別人少了很多東西，V要用笑來填補，不笑的話，V就會寂寞。”
……
我沒有繼續看，這些沒有條理的日記讓我看得很迷茫，我不知道Vivi究竟經曆了什麼，碰見了誰又為了誰而停下來，可是從這一天起我學會了在Vivi的麵前不提起往事。
我和Vivi一起消磨掉了整個夏天，突然間就開學了。可是我們仍然跟假期一樣懶，每天都在時間上匍匐前進，叫別人幫忙在點名時用另一種聲音喊“到”。
和Vivi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數上麵細小的紋路。玩手機，連最無聊的小遊戲也可以玩到200多分，最後我用很輕的聲音問她：“一個人的過往是很容易被忘記的嗎？”
“我不知道。”她淡淡地說。
“我覺得自己好像變了一個人。對於很多我所愛的人，他們的相繼離去已經使我開始淡然，我已經開始忘記了當初悲傷的感覺。時間真的很容易覆蓋任何東西。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可以躲在一個連時間也找不到的地方，把悲傷捧在手上慢慢地數。”
“我很寂寞。”在流淚之前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寂寞呢？”
“就是因為不知道原因才會寂寞。”
我終於坐起來。我知道Vivi總是對我有所隱瞞，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什麼都做不了。收好了東西之後我背上包去上課，Vivi一個人繼續待在宿舍裏。
風吹過來的時候我裹緊了衣服。
走在林陰道上。我的包突然被什麼掛住了，我一轉身就看見了一個男孩子。然後我們都放下包解開兩隻纏住的掛飾。我很怕麻煩，順手取下那個藍色的鈴鐺說：“這個送你好了。”轉身離開的時候我看見了他像貓一樣明亮的眼睛。
這天之後我常常會去那條林陰小路上散步，像是被某種特殊的魅力吸引而去的，然後在同一個地方和同一個男孩子pass by，聽著他的背包上叮叮當當的鈴聲，像是從前養過的貓那樣熟悉，但是卻一次也沒有問過他的名字。
曾經看過一篇文章。一個女孩子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與一個男孩子擦肩而過，和我不同的是她隻有遇到過他一次。一次偶然之後他的形象已經印在她的腦海裏，並且越變越完美。後來她戀愛，再失戀，結婚，然後又離婚，卻怎麼也找不回當初那個男孩子帶給她的感覺。很久之後，她才明白，其實她所愛的隻是自己心裏模糊的影像。
如此一來我隻是保持著自己心裏完美的影像，仍舊走在路上，來來往往。
Vivi在寢室裏每天都隻是睡覺，晚上的時候就睜大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然後走出去坐在走廊上唱歌。
我聽見她唱歌，有著動聽的聲音和空洞的內容，我可以很輕易地捕捉到每一個音符裏空虛的回音，像是透明的哀傷，慢慢地散開了，和寂寞混合在一起。
我靠在門口，她在門外，我聽她輕輕地唱，還有一些哼出來的零碎的音符，想起很多往事，眼淚就這樣流下來了。
天氣陰晴不定，第二天早晨已經有了很大的霧，這就預示著將會出很大的太陽，然後我背著包走出，隨便找了一個台階坐下等待太陽出來，因為我突然想看到人們常常提到的日出是怎樣的蕩氣回腸。可是事實並非我當初想象的那樣，太陽隻是緩慢並不清晰地升上來，然後再被雲掩住，再出來。我就抬著頭望著天空，不厭其煩地看著太陽和雲層一直重複著躲躲藏藏的遊戲。
突然想起一段在雜誌上看到過的話，“寂寞的時候常常看天空，看天空是因為寂寞，寂寞是因為想起了誰”。這個時候我想起了安寧，七月，我的哥哥和安寧的姐姐。我不知道這些已經死去的和正在活著的人是否都找到了幸福。如果他們已經找到了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一聲呢？這樣想的時候就會有一種心被掏空的感覺，就像是小時候的我看到《看圖古詩》上單線條紅白兩色的插圖會突然覺得他們離我很遠一樣。很多相同的心情卻發生在不同的事上，然後各自帶著悲哀隱沒到不同的角落裏去了。
我剛準備站起來就聽見了熟悉的鈴鐺聲。我看見那個男孩子披著陽光走來，手上捧著一大疊畫稿。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沒有想過要叫他過來，我隻是在想，如果我足夠引起他的注意的話，就讓他走過來坐下，我們也許可以談一談，我們也許可以交換彼此的名字，以此來作為我們已經成為朋友的標誌。可是大多數時間總是事與願違，或許他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就這樣走開了。
在一瞬間我想到了很多，多得有些內容還沒來得及想他就已經走到我麵前來了。
“我可以坐下嗎？”他微微低下頭來問我。
我點了點頭。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栗子樹下麵的哥哥，用很優雅的手勢夾著煙，然後低下頭來叫我“南轅”。
“南轅？”
我驚醒，驚詫地看著他。
“你的書上有寫名字的。”他笑著指了指我手上的教科書，封麵上大大地寫上了我的名字。然後我也笑了。
笑過之後我又繼續看著他，一直在想，我到底要不要問他的名字。如果我們認識了彼此，那就意味著他是我的朋友，而他會帶給我有關哥哥的回憶，我所害怕但又深愛的回憶。
“顧銘。”在我躊躇不定的時候他這樣說。在他說完他的名字之後，我馬上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畫稿，他突然手舞足蹈地過來搶，於是我盡可能地跑，一直跑到樹林裏最後撞到樹幹。他愣了一下馬上跑過來拉我，然後用手扶著我被撞到的頭。在他扶著我的時候，我偷偷拿起畫稿看到上麵的畫。
畫上有一條河，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好像繼續往前走就可以找到它的第三條岸。海岸上是一個女人，身後有深深淺淺的腳印，她一直往前走，堅定而倔強。她不肯回頭，可是誰都不會知道前麵是怎樣的河岸。天空是灰色的，上麵有很多飛鳥，它們飛行，然後離開，廣闊的海岸邊隻有一個人。我突然覺得很冷。畫的一角寫著“給南轅”。
他把畫從我手裏搶走，慌忙地放進包裏準備離開。
“曾經想過，如果找不到第三條岸的話，在河邊走走，看一看風景也好……”我坐下來靠著樹幹，用很輕的聲音這樣說。
他停了下來。
“可是還是不行。”我繼續看著天空，“果然無論是誰都會想要得到幸福的。”
“對不起。”他轉過身說。
“你不必道歉的。”
“但是讓你想起了傷心的事。”
“有些事一旦發生過了就不在乎被提起，而且有些事也不是說‘對不起’就可以被原諒的。”
他的表情突然很悲傷，但還是很勉強地伸出手來拉我。“不能原諒嗎？”他試探地問。
“代價很重。”我拉著他的手站起來說，“請我喝杯咖啡。”
喝完咖啡之後我明白了兩件事，第一是他很早就知道我的名字。第二是，今天的咖啡無故變得很甜。
生活就在這樣平靜的日子裏匆匆走過，而我唯一擔心的就是Vivi。每天都不去上課，一直讓我幫她在點名時喊“到”。我開始意識到，單憑第一眼來判斷一個人遠不是客觀的，因為Vivi並不像我當初見到的那樣陽光。我們仍舊會一起走在學校的路上，一起出去吃路邊的小吃，這讓我經常想起安寧。很小的時候我們喜歡秋天，因為到了秋天我們可以撿到很多自己落下的漂亮的葉子，我們喜歡收集不同形狀不同顏色的葉子把它們夾在書本裏，很多年後再翻開來看那些曾經有過的心情。
突然有一天她對我說：“對不起，偷看了你的日記。”
我想到自己也曾偷看過她的日記，這樣一來應該算扯平了。我這樣安慰自己。
其實也不算什麼日記，說我是在描寫自己的小說也不過分。
“你喜歡她嗎？那個叫做安寧的孩子？”
我沒有回答，突然間想起了安寧的樣子，想起她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叫出我的名字，看見她冰冷的眼睛，其實她是這樣一個渴望幸福的孩子。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忘記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地說，可是我的記憶已經回到很久之前。
百年孤寂
背影是真的
人是假的，沒什麼執著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
我不是我
1
她一個人坐在陰晦的房間裏暗無天日地放著CD。天空中的鳥群在她不經意地抬頭間嘩啦啦地飛過。
她並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人，什麼事或者某種想法使她保持這樣的方式來繼續以後的生活，隻是她知道自己必須這樣做，她會等待某個人的到來，可是就連這樣一個支撐著她生活下去的人是誰她都不知道。她在這間房子裏生活了很多年，並且從無疑問，如此盲目而執著，僅僅為了一些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瑣碎的事。
2
最近她開始失眠，一直無法像以前那樣安穩地睡。她清楚地記得，以前的自己，每晚都能恬靜地睡著，做些色彩斑斕的夢，太過幸福的話她會用很開心的聲音笑出來，以此承載每天的希望，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自己要開始失眠了？她說不上來，生活繼續，即沒有希望萌生的幸福，當然更不會有希望破滅的痛苦，她的所有都如同一杯水，保持中性，不冷不熱。
她開始感到煩悶和焦躁，她必須要為自己負責，她必須要把所有她想知道卻不知道的原因找出來。當這個決定產生的時候她是那樣愉悅，就像一個急於找出凶手的受害者，如此理所當然。她甚至已經開始想象如何把這個原因繩之以法，要用最惡劣的手段嚴重地摧殘它。於是她興致勃勃地拿出紙和筆把最近所有的事一一羅列出來，這樣就一目了然了。
結果如此：買了三張CD。剪了一次頭發，很有層次感，發梢修剪得很零碎。逛過一次超市，在回家途中淋了一場大雨，所有采購的物品都遺失。心血來潮關掉電燈去樓下買了20多支白色蠟燭吃燭光晚餐。跟安寧通過一次電話，有10分鍾時間是彼此的沉默。一直生病，吃了很多藥。幾乎沒有做夢。每天都吃泡麵。看了幾部電影。
她的筆在手中躊躇了很久，最後無力摔倒下去，她是無話可寫了，然後拿起這張紙看了很久。她終於撕碎這張紙拋向空中然後低頭抱住雙腿大哭起來，碎紙片從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最後又回到她的腳邊，那些無聊的過往還是圍繞著她，揮之不去。病因是什麼呢？她看著所有羅列出來的瑣碎的事呆了很久，這就是她最近一塌糊塗的生活，沒有任何快樂的事情。她開始矛盾了，那麼是什麼讓她每天都如此快樂地笑呢？她一直思考，生活就這樣循環往複。
3
安寧和她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她並不能確切地領會朋友這個詞對於她的真正含義，她以為那就是小時候一起回來，頂同一把傘，想同一件事，唱同一首歌，每個星期一起去逛街，到後來的QQ聊天，然後發展到隻通幾個電話，電話裏的雙方是長時間的沉默，或者是在十二分無聊的問題上周旋很久，掛掉電話之後各做各的，誰也不會了解誰，誰也不能阻礙誰，她們就像平行線，永遠不會相交，但始終在同一個平麵裏，有著一定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