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弦 自 傳(1 / 3)

張 弦 自 傳

張 弦

我於1934年陰曆五月十一日在上海出生。祖籍杭州。我從小就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一說,所以日後填履曆表時,總是自豪地寫上“浙江杭州人”。

我父親青年時代是個熱衷於“實業救國”的知識分子。後來破了產,在上海一家銀行當高級職員。母親是浙江湖州南潯人,自幼喪父,在開絲行的伯父家長大,上過洋學堂。由她伯父作主嫁給了比她大三十歲、有三個子女的父親續弦,但她對此似乎頗為滿足,從無怨言。她對父親一直稱呼“少爺”,不叫名字,這是我小時候總覺得很奇怪的事。

我出世時,家道小康。三歲,抗日戰爭爆發,從此就在兵荒馬亂中度過我的童年。七歲時全家遷到南京。九歲,父親病故。兩個哥哥早已離家去了大後方,母親學會了打字,當了打字員,又給姐姐謀了個雇員的職業,以兩人微薄的工資養活外婆和我,生活頗清苦。記得有一年夏天,家裏來了客人,母親買了個西瓜請他。我大概第一次吃西瓜,吃相不雅,吞落一粒瓜子下肚就驚慌地叫起來,弄得母親很難堪。客人走後,她狠狠打了我一頓。

我家附近有塊空地,一個評書藝人在那裏擺攤。我每天放了學總要在那裏聽上兩段。什麼“秦瓊賣馬”,“林衝夜奔”,“三氣周瑜”等等,很使我入迷,從而引起我讀書的興趣。我讀的第一本書是《說嶽全傳》,後來弄到了一套《七俠五義》,讀完以後竟異想天開地試圖自己寫書了。恰好有個誌同道合的同學,每天同路上學下學,你一言我一語地編故事,由我回家執筆。他姓陳,所以設計了個主角叫“出洞虎陳忠”,另一個主角當然是姓張了,叫“托天手張義”。可惜這部“書”隻寫了三回,陳忠、張義結拜為兄弟之後,就怎麼也想不出下文來了,隻得作罷。

1945年我小學畢業,正值抗戰勝利,國民黨政府接收了南京,我進了第二臨時中學(後改為市立五中)。那時學校附近有許多出租小說的書店,租價很低,我成了那裏最熱心的顧客之一。不管什麼書抓到便讀,劍俠、神怪、言情乃至色情的,都囫圇吞棗,兩三天一本,根本不知道選擇。隨著年齡大起來,書也讀多了,漸漸感到那些書都是老一套,沒多大意思了,這才開始接觸真正的文學作品。讀了茅盾、巴金、老舍的著作之後,眼界大開,十分振奮。原來我們的社會是這樣的!原來我們周圍的人是這樣生活著、追求著、奮鬥著的!我仿佛懂事了不少。

高中一年級時,有位高三的同學看了我的牆報稿,來找我談話,建議我給報紙投稿,還拿出他發表在報上的文章給我看。我頗受鼓舞,就試著寫了篇雜文,題目叫《擠》,內容是諷刺國民黨統治下的南京,處處都在擠,有的為謀生,有的圖發跡。這篇幼稚的短文居然在一張小報上發表了。我不免暗自得意,卻不敢告訴家裏,因為母親、姐姐一向反對舞文弄墨,認為那是會惹是生非的。

這一年冬天,我隨二哥到了江西上饒。由親戚幫助,進了收費低廉的玉山扶輪(鐵路員工子弟)中學住讀。這個學校雖設在玉山這樣的小縣裏,但同學均來自浙贛線上的各城市,思想十分活躍,革命空氣很濃。有個進步同學的文藝社團“青青社”,當時唱的歌就是從解放區傳來的。我入學不久就參加了他們的活動,唱歌、跳舞、排戲、聯歡、鬧學潮……對於長期生活在政治重壓的南京城和單調寂寞的家庭裏的我來說,那一個學期的日子確實是豐富、愉快的。就在這樣的氣氛中,我們迎接了解放。解放軍一進玉山縣城,整個學校沸騰了,第二天很多年齡大些的同學就參了軍,“青青社”的骨幹都成了文工團員。當時我剛滿15歲,個子又瘦又小,隻有羨慕的份兒。

當時我二哥已去了漢口,姐姐、姐夫尚未安排工作,母親到上海寄居在親戚家,學校放假後。我到了母親那裏。上海剛解放,一切處於新舊交替狀態。我一時無法繼續上學,到處找工作,終於考上一家私營化工原料商行當學徒。這家商行是掮客性質的,自己沒有資本,在原料廠與紡織、印染廠之間做轉手買賣。“寫字間”設在哈同大樓的一間小屋裏。一個經理,三個學徒,兩部電話。我的工作是跑銀行送支票,押送貨物,兼做雜事。工資隻夠零用,但管三餐飯。我在那裏幹了七個月,因上海工商業管理漸入正規,商行停業了。這時南京的姐姐姐夫都有了工作,母親也回了南京,我也就回南京重新入學,跳了一級,上市五中高三。

我們的班主任蒙聖瑞老師教語文。他曾在解放區當過記者,學識廣博,思想水平高,教學生動活潑,善於啟發同學思考。在他的指導下,我們幾個愛好文學的同學辦起了“五中文藝”牆報來。我任副總編輯。分管編輯工作。第一期牆報在南京市大中學校牆報比賽中獲得了第一名。市文聯的刊物《文藝》上還選登了我在牆報上發表的一篇評論和一首快板。這給我莫大的鼓勵,想當作家的念頭不禁油然而生了。不過在高考時,我躊躇了一番,還是報考工科大學。因為我從蘇聯的很多工程師寫的作品中感到,做個工程技術人員,直接投身於經濟建設,如果能有深切的感受,寫出作品來,同樣可以成為作家;寫不成作品,就老老實實做個工程師,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