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弦致安娜信
親愛的Anna小姐:
1月4日收到您的來信,知道您迫切等待著我對您所提出的問題的答複。現在匆匆地按順序答複如下:
1. 我很難解釋是什麼使我“經常並極其深刻地處理”“女性在生活中的位置”這一主題。在創作時,我幾乎從不思考這個問題,隻是把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的觀察和感受,盡可能真實、生動地描繪出來而已。但我的經曆可能有助於理解我的作品。我九歲時就失去了父親,和母親、姐姐、外祖母生活在一起。這三個不同年齡層次的女性親人,是我關懷女性的啟蒙者。我的母親是個堅強的女性,她23歲時嫁給了比她大30歲的父親,成為他第二個妻子(第一位妻子去世了)。我父親去世時,她才33歲。當時正是日軍侵華時期,我們家道中落,承擔著子女、老人生活重負的她,不願、也沒有條件再婚,並且要靠自己艱辛的工作來養活我們。同時,她還不得不抵抗著男人的騷擾和欺侮。我從小非常敬仰她。我的同父異母姐姐比我大11歲,是個懦弱、內向的女孩。我經常偷看她枕邊的愛情小說,參加過她和男友的約會。從她戀愛、結婚到生孩子的日子裏,我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無意中懂得了女生成長的秘密。外祖母是個善良而嘮叨的老太太,外祖父很早去世了,她一直和我們在一起,經常教給我很多民謠、諺語。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我,自然會更加懂得女性,理解她們的痛苦和願望。這大概是我偏愛女性題材的重要原因。
我不能說我的作品對中國女性的解放產生了什麼作用。文學作品,即使是最偉大的文學作品,對社會所產生的作用也不可能是明顯的、具體的。它隻能給人們精神上增添一些力量和慰藉。使我欣慰的是,我的小說受到讀者、特別是女性讀者的歡迎。她們來信告訴我,她們讀了我的作品受到了震動,引起了對人生的思考;或者很感動,很同情小說中的人物。我覺得這就達到我創作的目的了。
2. 中國受封建思想的影響太深了。《被愛情遺忘的角落》中所描寫的,至今在許多農村年輕女性中存在著。但正如小說裏提到的“春天的信息”那樣,中國的改革開放確實大大地改變著人們的思想麵貌。在城市中,在經濟發達起來的鄉鎮中,封建思想已經逐漸被年輕女性所鄙棄。她們敢於自由戀愛,追求幸福。我想至少有半數以上的中國年輕女性,不再被家長包辦婚姻。這是十幾年來一個很了不起的巨大變化。但由於商品經濟的興起,拜金主義的思潮也侵襲著年輕女性們,純潔的愛情依然難能可貴。
3. 《銀杏樹》最初是聽了一個真實的故事,引起我很多思考和感慨。我覺得女性依附男人的心理,在不同年齡、不同文化層次、不同社會地位的女性中,依然普遍地存在著。這使我產生了強烈的創作衝動。我想把我的思考通過藝術形象告訴人們,引起他們(特別是她們)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