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講重陽節,大都將這段文字作文獻引用,這見於現在很多相關資料與辭典。其實,這是一個神話傳說,並非史實。吳均(469-520)是史學家,著有《後漢書注》、《齊春秋》等史籍,而他撰寫的這部《續齊諧記》,卻是一部情節離奇的民間傳說故事集。所謂“《齊諧》誌怪,蓋莊生寓言。”(元?陸友跋)在此書之前,已有南朝宋?東陽無疑的《齊諧記》七卷問世,都是誌怪之說,不過這書後來失佚了,其片段散見於後世的《太平廣記》、《太平禦覽》等類書中。吳均撰神怪故事,稱《續齊諧記》,可見他自己就沒有把它視作史實。
故事中的人物費長房,記述東漢史事的正史《後漢書》有他的傳(見《方術列傳》),說他是汝南人,跟一個賣藥老翁進深山學道術,能治百病,製眾鬼,在路遙千裏的不同地方飛來飛去。神跡不少,卻隻字沒提要桓景九月九日上山避禍的事。其結局尤其搞笑:“後失其符,為眾鬼所殺。”
《後漢書》並沒有明確記載費長房是哪個時代人,西晉張華(232—300)撰《博物誌》卷五《方士》提到此人,說“魏武帝(曹操)好養性法,亦解方藥,招引四方之術士。”在所記“魏王所集方士名”裏就有“汝南費長房”,不過隻是記了個名字而已,並沒有說他有什麼事跡。這麼說來,費長房是與曹丕同時代的漢末魏初人,作為曹操的兒子,曹丕應該知道此人,但曹丕說九月九日風俗時,根本就沒提這位術士,也沒有提到上山避禍,反而說是“俗嘉其名,以為宜於長久,故以享宴高會”——是慶祝這個節日以求長壽,而不是跑到山上躲避災害的來臨。
至於那個桓景,顯然是個民間傳說中的人物,在有關東漢、三國史事的文獻資料中都沒有記載,包括公認收羅前代資料寵雜廣博的《北堂書鈔》、《藝文類聚》等隋唐類書中也沒有提到過。倒是在東晉成帝時有個叫桓景的太守。《宋書?符瑞誌中》載:“晉成帝鹹康二年七月,白鹿見豫章望蔡,太守桓景獲以獻。”鹹康二年即公元336年,距東漢滅亡已百餘年,若把這位捕獲白鹿後獻上朝廷的太守桓景跟費長房扯到一起,那無異於關公戰秦瓊。
指稱節日源於某個古老的傳說,這在中國傳統節日的起源說中屢見不鮮,也最易為民間所接受。費長房故事在重陽節發展史上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是一個明證。
這個由史學家撰寫的古老傳說後來還演變成不同的民間傳說,,茲引其中一個:
相傳在東漢時期,汝河有個瘟魔,隻要它一出現,家家就有人病倒,天天有人喪命,這一帶的百姓受盡了瘟魔的蹂躪。
一場瘟疫奪走了青年恒景的父母,他自己也因病差點兒喪了命。病愈之後,他辭別了心愛的妻子和父老鄉親,決心出去訪仙學藝,為民除掉瘟魔。恒景四處訪師尋道,訪遍各地的名山高士,終於打聽到在東方有一座最古老的山,山上有一個法力無邊的仙長,恒景不畏艱險和路途的遙遠,在仙鶴指引下,終於找到了那座高山,找到了那個有著神奇法力的仙長,仙長為他的精神所感動,終於收留了恒景,並且教給他降妖劍術,還贈他一把降妖寶劍。恒景廢寢忘食苦練,終於練出了一身非凡的武藝。
這一天仙長把恒景叫到跟前說:“明天是九月初九,瘟魔又要出來作惡,你本領已經學成,應該回去為民除害了”。仙長送給恒景一包茱萸葉,一盅菊花酒,並且密授避邪用法,讓恒景騎著仙鶴趕回家去。
恒景回到家鄉,在九月初九的早晨,按仙長的叮囑把鄉親們領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上,發給每人一片茱萸葉,一盅菊花酒,做好了降魔的準備。中午時分,隨著幾聲怪叫,瘟魔衝出汝河,但是瘟魔剛撲到山下,突然聞到陣陣茱萸奇香和菊花酒氣,便戛然止步,臉色突變,這時恒景手持降妖寶劍追下山來,幾個回合就把溫魔刺死劍下,從此九月初九登高避疫的風俗年複一年地流傳下來。
這個民間傳說至少有三四個版本,內容大同小異。對比《續齊諧記》,其“人民性”強多了。前者的桓景是自己一家人跑上山避禍,後者的桓景則是為民除害。前者的術士是費長房,後者卻是個泛指的仙人。前者隻是說飲酒,沒說明什麼酒;後者明確記述是菊花酒。若要以不同的民間傳說來論證某個傳統節日的起源,那就會各說各的故事。
若以《續齊諧記》來證明重陽節的起源,說重陽節是由費長房引發的,那明顯不符合史實,因為在費長房之前,這個九月九日的習俗顯然已處於萌芽期;但這個故事自有它的現實價值,它反映了當時人們對重陽節來源的探討(這個傳說很可能是先流行於民間,吳均把它記載下來並予加工,就如同清代蒲鬆齡把聽來的民間故事寫成《聊齋誌異》一樣),更反映了南朝時期的重陽節已經流行,而且民間在節日時“登高飲酒,婦人帶茱萸囊”的習俗已相當普遍,這跟曹丕記述的“俗嘉其名,以為宜於長久”的重陽涵義明顯不同,這反映了重陽節習俗的演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