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上述種種本領的俠士大致可稱豪俠,但不管是不是豪俠,這些俠士們做出來的舉措未必是行俠仗義,就以最著名,對後世武俠小說最具影響力的長篇巨製《水滸傳》來說,這部不朽的作品前半部分寫得極佳,這是眾所共認的。魯智深為救弱女三拳打死鎮關西,為救林衝大鬧野豬林;林衝殺仇人,雪夜上梁山;宋江仗義疏財,扶貧濟困;晁蓋、吳用與阮氏三雄智取不義之財生辰綱等等,都是曆來受到頌揚的俠義行為。但是,魯智深當和尚後亂打僧人;小霸王周通強娶民女;王矮虎強搶來上墳的婦女;張青、孫二娘夫妻倆在十字坡開黑店,把不知多少無辜者做成了人肉饅頭;張橫張順兄弟敲詐過江行人,隨意害人性命;穆氏兄弟在揭陽鎮上做惡霸,傷害他人,橫行無忌;更有那個黑旋風李逵,可以稱得上是個殺人狂,“隻顧砍殺”,“隻揀人多處殺將去”,“砍得手順”,“殺得痛快”。不知砍了多少無辜百姓。可惜的是,對諸如此類的殺人越貨的匪盜行為,書中並無加以遣責,反而用上了讚賞的筆調,實在是令人遺憾的。這對後來不少的武俠小說產生了不良的影響。
因此,隻是英氣逼人,處事爽捷;獨來獨往,遨遊江湖;負才自傲,爭強好勝;我行我素,飄然來去;無所顧忌,夠膽“人不敢為而為,人不敢作而作”,或是成群結夥,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傷害無辜,任意胡為,這種種的所謂“俠士豪氣”實在是不值得盲目頌揚的。“俠”真正值得為世人所傳頌的,並非隻因為其武功高超,講義氣,言必信,行必果,“虎嘯風生,龍吟雲萃”,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等等,更非那種無視他人(尤其是平民百姓)存在的唯我獨尊的“傲氣”,而是“俠義行為”中的“義”正義、道義、公平、公正、公道、公理、合乎公益等等。“義”在不同的時代會有不同的理解,如在《三俠五義》中宣揚的那種“烈父烈女”、“義仆義環”的“忠烈”觀念,我們今天便難以苟同,但是,替天行道,剪惡除強;扶危濟困,鋤暴安良;鏟除貪官汙吏、惡霸凶徒,為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雪恥伸冤;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具有強烈的正義感與責任感,住持社會公道,維護正義,挺身而出,不畏艱難,甚至舍生忘死;合於道義的複仇與報恩,敢作敢為;等等。所有這些,則是永遠值得頌揚的。
具有剛強義烈、英勇豪邁性格和氣概的俠士,隻有當其行為合於“義”時,他才是真正值得敬仰的。至於他會不會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會不會賭博,出千,玩騙術,以及他精不精通醫卜星相、琴棋書畫等等,都屬其次。
“世何以重遊俠?世無公道。民抑無所告訴,乃歸之俠也。俠者以其抑強扶弱之風,傾動天下。”(江子厚:《陳公義師徒》)這正是“義”在民心中的力量。
中國民間文化精神中存在著源遠流長的俠義傳統,這點是沒有疑義的。武俠小說以文學藝術的形式,繼承與發揚著這種傳統,同時起到了各文化群體間多層次交往的文化傳通作用。它以緊張曲折、跌宕多姿的故事情節,不斷設置懸念的藝術手法來吸引讀者;以不同的人物形象來表達自己的理想,這個理想的核心便是“義”。一個真正的大俠,他依靠自己卓絕的武功來行俠,行俠的目的是堅持與發揚“義”。“義”應是武俠小說的核心。
馮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