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除仇敵金城陰下毒 起內哄義興卒散亡
真如酒樓在省城中並沒有多大的名氣,但由於位於商鋪稠密、民宅毗連的城中,生意還算不錯,規模在當時亦不算小。老板是個五十歲開外的南海人,姓唐名雙,隻因他家三代均是一脈單傳,他父親希望能生出兩個兒子,便給他起了這個名字,結果還是隻有他一個兒子,而他自己也是隻生了一個兒子。
唐雙是個怕事的老實商人,生得矮矮胖胖,一團和氣。能守住祖業,且有所發展,已是心滿意足。再加兒子唐代豐今年從嶺南大學(校址便在今中山大學)畢業,在海關謀得了一份好職,就更是喜氣洋洋。這天睡醒午覺,吩咐酒樓夥記準備晚市,自己便坐在二樓的辦公室悠閑讀報。突然,心腹夥記葉吉急衝衝帶了個青年人進來,道:“唐老板,他有急事找你。”
唐雙抬頭,還未說話,青年人已很有禮貌地一抱拳:“唐老板,我是代豐的同事,代豐今天中午吃飯突然昏倒,送了去醫院,他醒後叫我來告訴唐伯一聲。”
唐雙一聽,嚇得整個人跳起:“在哪個醫院?在哪個醫院?”
“在協和。”
“快帶我去!快帶我去!”唐雙邊說邊急步出門,青年人在後緊跟。
匆匆忙忙下了樓,一出門口,就看到馬路上停著一輛馬車。唐雙一步跨上去,對車夫叫:“快去協和醫院!”掀出車簾子就要坐進去,一怔,他看見裏麵已坐了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這不是經常陪廣龍堂堂主金城一同來真如飲茶的陳旺嗎!
“陳……”
唐雙“先生”兩個字還未說出來,緊跟在後麵的青年人已輕輕把他一推,陳旺伸手輕輕把他一拉,就都進了車內。陳旺道:“唐老板不必驚慌,是我們堂主有事要找你。”這時馬車已經起步。
唐雙被夾在兩個人中間,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一眼原來的那個青年人:“先生,不是代豐有事?”
“你兒子沒事,唐老板請放心,是我們堂主找你有事。這樣請你出來,別見怪,堂主說,是為你好。”
馬車不疾不徐,向東而去,約二十分鍾後來到東較場。今天那裏是繁華的市區,有“廣州起義烈士陵園”(1954年建)、英雄廣場等名勝,當年那裏卻是一片山崗、水塘,行人很少。馬車來到一處山崗邊停下來,陳旺做了個手勢:“請唐老板下車。”
唐雙不知自己哪兒得罪了省城的幫會,隻覺心頭是怦怦怦的跳,戰戰兢兢跨步下車,一站定,就看到金城從水塘那邊走過來――後麵跟著四個保鏢――一邊拱手一邊叫:“唐老板光臨,歡迎!歡迎!”
唐雙見金城一臉熱情,心中總算還定了些,趕忙拱手還禮:“城哥好!城哥好!”一下子真不知該說什麼。
金城對身後的四個人道:“你們到四周看看,不必跟著來。”拍拍唐雙的肩頭,“唐老板,那邊風光甚佳,小弟帶你去欣賞欣賞。”
唐雙覺得那顆心一下子又怦怦怦地跳起來,但他不敢不跟金城向山腳水塘邊走去。金城隻管興高采烈地說這裏的山水如何之清秀,真乃望見便心曠神怡雲雲,唐雙卻是半句也答不上去,他擔心的是這裏別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
不覺來到水塘邊,其他人都已分散到四周警戒,相距有三四十步遠。唐雙終於忍不住,顫抖著嘴唇低聲問:“城哥,不知小弟有何得罪之處?城哥要把小弟帶到這地方來。”
金城哈哈一笑:“唐老板別誤會。”向周遭掃了一眼,沉著聲問:“是不是今晚章閣鋒在貴酒樓訂了一桌酒席?”
唐雙一愕:“是,不過不是一桌,而是兩個人的酒席。”頓了頓,“城哥你怎麼得知的?”
金城沒回答他的話,而是接問一句:“在哪個房間?”
“二樓,幽遠廳。臨窗的那間。”
金城點點頭,突然又一轉話題:“唐老板,你整間真如樓如果出賣,要多少錢?”
唐雙心中一驚:“什麼?你金堂主把我拉到這裏原來是想買我的真如樓啊?”連忙道:“真如是先父的遺業,我不會出賣。”
金城不看他,眼睛望著麵前的水塘,笑著道:“如果你留在那兒就會被人一槍打死,或被人不知捉到哪兒慢慢打死,那你賣不賣?”
唐雙大驚:“小弟又沒有得罪人,別人為什麼要打死我?”
“不說這個。我是問如果是這樣,你賣不賣?”
“那……那……”
“或者說,不但你會被人打死,連你的獨生子代豐也會被人打死,你賣不賣?你不是跟小弟說過,你隻有一根獨苗子叫代豐嗎?”
“城哥!”唐雙叫道,嚇得幾乎要哭起來,“城哥,是誰要打死我?我又沒得罪人,這是什麼回事?”
“那你賣不賣?”金城不答他,再逼問一句。
“那樣……那樣……那就隻有賣了。”
“那好,要多少錢?”
“城哥,是你要買?”唐雙瞪大眼睛,望著金城。
“就當是吧。”
唐雙驚愕得目瞪口呆:“城哥,你,你……”
金城好像沒聽見,隻管欣賞眼前的水光山色。
“那,那……是城哥你要買,你出價吧。”唐雙不得不說了,他不敢得罪這樣的黑道堂口堂主,但也自覺不自覺間露出了商人的精明。
“好吧。”金城這才看他一眼,“我就出一萬五千個大洋。這個價很公平合理,而且我是為你好。”
唐雙一聽,覺得這個價確屬合理,若對別人,他定必來一番討價還價,多要一千幾百個大洋,但他現在麵對的是黑道堂口的堂主,既然過得去,他就不敢再爭了,免得惹惱這種殺人不眨眼的惡人。點點頭:“城哥這個價是合理。”
“那就成交了?”
“成交了……隻是,城哥,這到底是什麼回事?是誰要殺小弟,小弟自問平時沒有得罪……”
金城擺擺手,打斷他的話:“不說這個。”從懷中掏出一個用塑膠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包來,遞給唐雙,沉聲道:“這裏麵包著貴酒樓用的一隻酒壺,壺裏裝了酒。今晚我與章閣鋒在幽遠廳飲宴,你要親自送這壺酒和菜肴進來,並且要輕輕鬆鬆地給我和章閣鋒各斟上一杯,然後你就退出,立即帶上老婆兒子到鄉下去――但不要回南海老家。”
“這……這……”唐雙上下牙齒打戰,雙手發抖,不敢接。他想象得出這意味著什麼。
“如果你不肯接,或者做不到,我就必殺你全家。”金城冷冷地道。
“你……我……小弟……”唐雙的額頭冒出了冷汗。
“如果你肯接,又做得到,這裏是一萬大洋的銀票。”金城左手拿著小包,右手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來,“就算是我買真如的訂金。你到鄉下,開兩間真如都夠了。剩下的五千大洋,等省城風聲完全平息後,你出省城辦真如過戶手續時我再付。你放心,我金城頂天立地,言出必行,決不會賴你的;當然,你如果想吞了這些錢,那也逃不脫。”
“小弟不敢,小弟不敢……”
“那做不做?”金城不聽他嘮叨。
“我……小弟……”唐雙已被逼到走投無路,做了還有條活路,況且還有一萬五千個大洋,那是哪怕以後不再做生意,就靠這筆巨款也已可以安享下半世。如果不做,金城那雙陰冷的眼睛告訴他,他全家必死無疑。與其立即死,不如冒被警局追捕的危險,而且也未必一定會被追捕,金城說是各人斟一杯酒的,其中有何玄妙不得而知,但金城絕對沒有道理把自己也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