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用丐幫大鬧華實樓 二番計閣鋒終入彀(2 / 3)

第一個問題,章閣鋒最後斷定這夥乞兒的行為是一次蓄意搗亂,而“後台老板”極可能是廣龍堂。四五個月前,城北丐幫首領梅猛梅大頭在茶巷口大來酒家門前被人暗殺,此案到現在還沒有下文;隨後是一個叫陳應的丐幫小頭目做了首領,而據說他依附了廣龍堂,做了金城的手下。章閣鋒認為自己想通了這個問題的同時,不由自主地便打了個冷戰:莫非是金城有意向自己挑釁?

第二個問題。易合順在民國前是義興堂裏的小頭目,章閣鋒當時還隻是個剛入堂的小嘍羅。後來易合順自己去參加了民軍。民國建立後,省城不少民軍被解散,他又不失時機地轉入了警局,兩年前終於當上保安科的科長。章閣鋒心中明白,論交情,易合順跟鮑鬱雷、洪二兩人比跟自己深得多,真要去求他,讓兩個老家夥去求比自己去還有效。不過,章閣鋒最後認定沒這個需要,在街頭茶樓打架並不是什麼大罪。

現在章閣鋒擔心的不是那幾個被扣在警局裏的手下,而是廣龍堂、金城,他甚至已想到是不是金城要向自己報八年宿仇。但想來想去,又覺得自己似乎有點過慮,金城做廣龍堂堂主已差不多一年了,並沒有跟自己過不去,江湖上也沒有傳言他要報複自己。事情還未查清楚,何必自己先亂了方寸?

左權衡右思量,不覺已近黃昏。章閣鋒心中仍在七上八下,突然看到郝日陽、樂平等五六人哭喪著臉走進堂裏來。

“你們回來了?”章閣鋒站起身,話說得不痛不癢,“沒事了吧?”

“堂主,”郝日陽向章閣鋒打躬作揖,“現在暫時是沒事了,不過,不過公安局要我們賠那幫乞兒的湯藥費。現在已經賠了十個大洋,還說他們以後有什麼三長兩短,還要我們賠。”

“為什麼?為什麼要賠這麼多?”

“那幫乞兒在公安局裏又哭又叫,有幾個更是賴在地上說這裏痛那裏痛,說我們打傷了他們,那幾個警察也幫他們說話,說親眼看見是我們把他們打在地上。堂主,你知道,那幫乞兒本來就是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隻剩下半條人命,一拳下去,一條板凳下去就更隻剩下小半條了。後來有個警官要了法醫來給他們驗傷,法醫驗過後,說有幾個是受了皮肉傷,但有幾個是受了內傷,其中有一個還折了一根肋骨,要敷藥包紮。我們費貓、戚權也挨了他們兩棍,但法醫說他倆沒傷。”

“為什麼會打得這麼狠?”

“他們雖然半條人命,但個個有打狗棍,好像早就準備好似的,開始時我見他們人又多,又好像癲了那樣眼放光,本不想跟他們打,但他們一見我們進來,就反而舉著打狗棍先衝過來,那樣一打起來就大家都狂了,要不是那幾個警察衝進來,真可能會出人命。”

章閣鋒聽完,沉默了一會,突然問:“你們看這些乞兒當中,有沒有是其他別的堂口的人扮的?你們有沒有認出來?”

郝日陽他們你望我我望你,最後搖搖頭:“好像沒有。”王小六在旁邊插了一句:“小人問過胡老板,胡老板說好像都認得他們,這些乞兒以前好像都來乞過飯。”

章閣鋒心中暗舒出一口長氣:那還好。沉默不語。

堂裏安靜了兩分鍾。郝日陽看了看樂平,樂平猶豫了一下,對著章閣鋒作了一揖:“堂主,我們的錢都賠光了,不賠錢警察又不放我們……”囁囁嚅嚅的不知怎樣往下說。

章閣鋒知道這些嘍羅想說什麼,不耐煩地擺擺手:“各位兄弟辛苦了!好吧,這十個大洋就由堂裏出了。”拿出十個大洋交給郝日陽,,“你們誰出了的就拿回去。好了,都去歇歇吧。”

“多謝堂主。”郝日陽雙手接過。

“但,堂主,警察說,這些乞兒以後有什麼三長兩短,還要我們賠。”樂平又囁嚅著說了一句。

“你們都走了,他們以後還怎麼找你?”章閣鋒不知怎搞的,覺得自己心裏很亂,雖是強忍著不快,但語氣終已露出不耐煩來。

“警察把我們的地址都登記下來了。”費貓哭喪著臉道。他挨了乞兒兩棍,見堂主卻沒有問候自己,原來是心中有氣,現在還加上怨。

“你們為什麼不會說個假地址給他?”章閣鋒覺得心裏越來越亂,以前他是肯定會記得安慰一下這些小嘍羅的。

“我們不敢,怕警察當即去查,又會說我們有意欺騙他,罪加一等。”費貓真是越說越難受。現在在公安局,自己是有了案底了。

“好吧,好吧。”章閣鋒似乎已無法再聽下去,本來鎮定下來的心又有點不安起來,總覺得心上有一個金城的陰影,“如果警局還要你們賠湯藥費,我自會跟他們計較。你們先回去歇著吧。”

眾人見再說也沒有什麼好說了,便參差不齊的應聲:“多謝堂主。”退了出去。一出了大門,費貓和戚權就抱怨起來:“堂主也不問問我們被人打的事,也不給點湯藥費。”樂平道:“算了吧,今天堂主好像心情很不好,他答應承擔以後還要賠的湯藥費,不用我們自己出。那也算好了。”

各人想著自己的心事,各人有著自己的看法,這夥在警局裏還挨了警察幾下拳腳,被嚇是心驚膽戰的幫會嘍羅便各散東西,各自回家吃飯了。留在堂裏的章閣鋒卻是坐立不安。他又覺得可能是金城指使乞兒們這樣幹的,其他堂口似乎沒有必要跟自己這樣過不去,但又確定不下來,說不定是這夥乞丐自己糾合在一起想欺負東主以求多乞點錢呢?

一個人最感難受的事之一便是覺得受到威脅,卻又不知這種威脅來自何方,又無法確定如何下手去調查,了解清楚,那就有力也沒處使,不知拳頭打向哪兒。章閣鋒現在就麵臨這種困境,他當晚輾轉反側,左思右想,總不知該怎樣對待這件事。直到半夜,才猛然想起周韋青,對!去年他要“過底”去廣龍堂,自己並沒為難他,平日裏彼此也沒有什麼恩怨,可以找他探探口風!

就這樣決定下來,章閣鋒一大清早便起了床,隨即把自己的親信保鏢夏元叫來,他知道周韋青未過底到廣龍堂前,夏元與周關係很好;周過底後,兩人私下仍有來往。吩咐夏元道:“你跟周韋青是好朋友,你今早就請他出來去玉昆茶樓飲茶。不要說是我要你請他的。”

夏元領了堂主的命令,也不多問,八點來鍾,便直接去林氏宗祠找周韋青。

昨天乞兒大鬧華實樓的全部經過,金城昨晚在小洋樓自己的房間裏已聽了陳應的詳細稟報,今早也沒上茶樓飲茶,隻在堂中吃了早點,便坐在太師椅上,一邊看當天的《國華日報》(上麵載有“群乞大鬧華實樓,警察奮勇定騷亂”的報導)一邊思量下一步的行動。突然周韋青走進來,向金城請假,說朋友夏元相約去飲茶。

金城一聽,心中怔了一怔。他知道夏元是章閣鋒的親信保鏢,來找周韋青去飲茶,大概就是章閣鋒的主意,目的不說自明,自然是與昨天一事有關,但表麵上隻當不知,淡淡地道:“好吧,堂裏沒什麼事,你去吧。”

“多謝堂主。”周韋青拱拱手,高興而去。

金城看著周韋青出去的背影,心中反而大定,可以確信周韋青並非章閣鋒派來做臥底的奸細。周韋清說得很坦然,神態一絲也沒有異樣,完全是以為夏元作為朋友來找自己出去飲茶聊天而已,金城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可能是裝出來的。道理非常明顯,如果周是章的奸細,章絕不會要自己的保鏢公開來叫周出去以了解情報,完全用不著這樣,周有很多時間是自由的,他完全可以偷偷去找章報告。

金城暗暗舒出一口長氣,首先他興幸自己的謹慎,沒對周韋青透露過要對付章閣鋒的口風,現在哪怕周對故主仍有舊情,也不會說自己是有意向章閣鋒挑釁;其次也興幸自己沒有看錯人,把周韋青留在身邊,他確實不是奸細。根據這一情況的變化,金城心中暗喜,並慢慢想出第二計來:章閣鋒看來是死期近了,不必要乞丐們搗亂到要他來跟自己交涉了!

周韋青與夏元一邊聊天一邊慢慢踱步,穿過惠愛東街向北走,不一會兒便來到玉昆茶樓。當時已經是上午九點多鍾,茶樓沒有多少人了(當年的省城老百姓是喜歡飲早茶的,天蒙蒙光就去上茶樓,所謂一盅兩件,當早餐,吃完後便去上工)。兩人找了個臨窗的座位,開了茶,然後便天南地北地閑聊起來。周韋青以為是好朋友相聚而已,而夏元也隻是奉命行事,不知堂主另有何意。兩人正談得高興,章閣鋒帶著五個貼身保鏢走了過來。

周韋青一看,連忙起身。章過去畢竟是自己的堂主,抱拳作了一揖:“章堂主早晨!”

章閣鋒也即拱手還禮:“韋青兄,早晨,早晨。”

幾句寒喧後,眾人落座,又說了一些閑話。章閣鋒突然話題一轉:“韋青兄,昨天貴堂指使乞兒大鬧華實樓,你為何不事前通知一聲啊?”

周韋青一怔,一臉的驚愕:“什麼?廣龍堂昨天指使乞兒大鬧華實樓?小弟沒聽說過啊。”

章閣鋒也怔了怔,他本來以為周韋青會為金城辯護,卻料不到他竟是一臉茫然,看那神態不是裝出來的,是確實不知道。這麼說,難道不是金城指使的?盯著周韋青又立即緊迫一句:“老弟不是金城的保鏢和傳令官嗎?”

“是啊。小弟是金城的保鏢和傳令官。”周韋青回答得十分坦然,“章堂主,發生了什麼事?廣龍堂跟貴堂發生爭執了?”

“金城沒有指使乞兒來我地頭搗亂?”章閣鋒不回答周韋青的反問,而是又緊迫問一句。這裏是義興堂的地頭,而且他跟周韋青是七對一,周韋青不敢不據實回答。

章閣鋒這種問話本來是很不友好的,在黑道上很容易就會造成紛爭,但他確實心急想知道真相,好作防範,故連曆來的那種深沉淡定的機謀也顧不得了。如果金城真是想對自己下手,他就有可能立即投靠其他大堂口如洪勝堂、三山會以策安全,又或帶上多年來搜得的錢財偷偷逃出省城,從此“金盆洗手”,安享下半世,總之是“車不立險地”。他深知不管是群毆還是獨鬥,是用計還是心狠手辣,他都不是金城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