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雄等五人一下驚醒。薑雄、陳旺拔槍押後,六人直撲後門,這時大門“砰”的一聲巨響,被撞開了。一大群人衝進來,同時響起了槍聲。
“如發”這間小平房原來是沒有後門的,是金城為安全起見開了後門,並故意在外牆塗了一層泥漿,讓街外人看不出來;同時也把它設計成“前鋪後居”,前廳放番攤桌,後間放雜物、睡覺。趙剛章動手前曾派人來偵查,得報是“如發”隻有前門沒有後門,所以他就把二十多人的兵力集中在前門,企圖打得金城無路可逃。豈料金城預伏了這用來逃命的一手。
槍聲一響,薑雄、陳旺立即開槍還擊。屋內黑咕噥咚,雙方隻是瞎打阻止住對方衝進後間,金城則一腳把後門踹開,眾人一衝出去就鑽進對麵的小巷,分散逃開,在橫街窄巷裏連拐幾個彎,甩掉對方。趙剛章及其手下不是不怕死的,他們原以為金城這夥人沒有槍,才敢氣勢洶洶地提著槍直衝進來,對方一還擊,心就慌了,犯不著為乾良堂賣命,待金城他們衝進了小巷,沒有了還擊的槍聲,才戰戰兢兢地慢慢地迫近後門,這時金城等人早跑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金城五人(少了袁狗仔,當時還以為他是害怕再被人偷襲,逃出了省城)聚集在薑雄的小屋,心情真是又沮喪,又憤怒,又無奈。想來想去無法確定是遭了誰的暗算。連想報仇也不知該找誰報,這最是令人氣惱的事。而“如發”肯定是不能再回去了,否則隻會再遭人偷襲,聽昨夜夜裏的腳步聲,對方至少有二三十人,若是再遭偷襲,那就沒有這次僥幸了。最後,金城隻能無奈地告誡大家以後要事事小心。
當天金城就在薑雄那兒住了下來。經過多日思索,他越來越覺得很難在省城東山再起。這天中午吃了飯,他把自己的決定告訴薑雄:“雄哥,我準備離開省城。”
薑雄吃了一驚:“什麼?嫌在我這裏住得不好?”
“別開玩笑!”金城的語氣真有點不高興。
“好,我這句話是開玩笑。當我沒說。那你為什麼要離開?”
“在這裏已很難發展,說不定還會死得不明不白。我準備去佛山碰碰運氣。”
薑雄沉默了一會,問:“就這樣走了?這有點不符合城哥你的性格。”
“先殺一個人再走。如果僥幸安全逃脫,大難不死,回頭再殺一個。”
“第一個是誰?”
“毛剛。”
“第二個自然是章閣鋒了?”
“沒錯。”
“有沒有第三個?”
“我覺得偷襲‘如發’的很可能是趙剛章,把我們打死或打走他的得益最大。如果以後我查證了此事,那他就是第三個。”
“好!城哥果然是說到做到的男子漢!”薑雄一拍桌子,“我薑雄就跟你!”
兩人正要商量一些殺毛剛的方法,“砰砰砰!”有人敲門。
薑雄開了門,見是一個小青年,遞過來一張帖子:“本堂堂主請金城先生與薑雄先生去本堂一敘。”
金城立即走過來,先看帖子的落款:廣龍堂堂主林風平,問:“貴堂堂主要我們去有什麼事?”
“有三個人勒索本堂保護的店鋪,現被扣在本堂裏。他們說兩位是他們的大哥,本堂堂主也認識兩位,故請過去一敘。”
金城想起來了,三年前自己建立金雄堂,林風平是來“觀禮”的貴賓之一。四十歲左右的一條大漢,眼不大而眉濃,鼻直口方圓下巴,神態頗有一種威嚴。
“城哥,去不去?”薑雄不知是禍是福,心中拿不定主意。
金城想了想:“去!”
兩人第一次來到林氏宗祠,走進大門,轉出那件豎著的大屏風,首先看到陳旺、侯清和楊三密坐在一條板凳上,八仙桌旁的太師椅上斜躺著廣龍堂堂主林風平,他正優閑地把手中報紙放下,向這邊望過來。
“林大哥!久違!久違!”金城還未等林風平的目光碰到自己的目光,立即拱手施禮。跟在後麵的薑雄也拱了拱手。
林風平隨意拱拱手:“金城老弟,久違,久違。”做了個請坐的手勢,再向站在身後的一個小青年道,“上茶。”
金城來到座前,謝過小青年,看了陳旺三人一眼,再次向林風平拱手:“三位兄弟多有得罪,請林大哥原諒。”
“坐吧。”林風平漫不經心地做了個手勢,“請老弟來,就是想跟老弟說說。照一般規矩,誰要是在本堂的地頭搗亂被捉住了,至少都得受點皮肉之苦。但你看他們,倒是完好無損。那是因為我看在老弟的份上。老弟過去畢竟是金雄堂的堂主,如不是一時意外,應該很有發展前途。不過現在是走投無路了,十多天前還幾乎遭了人家的暗算,是不是?”
林風平說到這裏,慢條斯理地拿起幾上的杯子喝了口茶。金城仍是站著,他不回答是還是不是,隻是很謙恭地問:“那麼林大哥的意思是什麼呢?”
“坐吧!”林風平又看一眼金城,“請老弟來,是要老弟把這三個人一同帶出省城,”看看薑雄,“你們五人都從速離開省城,免得給大家惹麻煩。幫你們不是,不幫你們似乎又有點於心不忍。老實說吧,我這是為你們好。”
金城仍然沒坐下,他怔了一怔,隨即抱拳微作一揖:“多謝林大哥關照!小弟感激不盡!”頓了頓,“小弟等能否還有第二條路?”
林風平想了想,看著金城微微一笑:“老弟,你是個人才。如果不覺得屈就,就加入本堂。”向薑雄等四人把手一揮,“別人入堂要交贄金,你們我分文不收。”
薑雄等四人立即麵麵相覷。金城像陷入沉思。
“我不勉強你們。”林風平擺了擺手,“這樣吧。現在你們都回去,最遲明天給我一個答複。如果不入本堂,那就趕快離開。”看了陳旺等三人一眼,“我尤其不想在街上再見到你們三個,你們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看看金城和薑雄,“而你兩個是走得越快越遠越好。”停頓了一下,慢慢從太師椅上站起身,拍拍金城的肩頭,“老弟,我倒是希望你來。”
五人回到薑雄的小屋,爭論加不加入廣龍堂。薑雄的意見是為什麼不自己放手幹,而要受命於林風平。侯清和楊三密附和,陳旺沒表態,金城則沉默了足足兩個小時,看著他們爭論,一言不發。最後才站起身,道:“各人隨自己的意願去做。我本人決定加入。”
其他四人聽了都一怔,因為他們甘願奉金城為大哥,金城應該是最不願意加入的才是。不是說“寧為雞首莫為牛後”嗎!
“我決定加入。”金城沉穩地再說一次,“你們各自決定,但我希望你們也加入。”
“城哥!”薑雄大叫一聲,“如果加入廣龍堂,那就得受命於林風平,不能放手報仇了!不知牛年馬月才能夠報仇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金城說得很篤定,“如有可能,我不想殺人時自己也可能要填命,或僥幸逃脫後也得孤身亡命天涯,被黑道追殺,被警方通緝。加入廣龍堂,是要找一個倚靠的力量。以後可以借助這股強大的力量來報仇。我相信此仇可報,而且不用十年。”
大家見金城說得這樣沉穩,一齊陷入沉默。然後又開始慢慢辯論。到下午大約五點鍾,才一致表示,城哥做事深謀遠慮,既然城哥都加入了,那就一齊加入。隨即五人一道再去林氏宗祠。
這夥亡命之徒就這樣加入了廣龍堂。金城由此開始了他在江湖道上一次新的曆險。從當別人的部下做起。這一天,是1918年12月3日,農曆十一月初一。以農曆算,這天距金城真正回到省城剛好是三個月,距“如發”開張那天剛好是兩個月。
林風平見五人來歸順自己,得意地哈哈一笑:“好!歡迎各位!”拍拍金城肩頭:“以後你大有前途!”
這個黑道上有名的堂主知道金城槍法準、身手好,就讓他當了自己的保鏢兼傳令官。薑雄去賭場,先當“荷官”,後來升為“巡場”,最後成為郭工前的得力助手。陳旺個頭小,去廣龍航運公司做工人,金城當了堂主後才把他調回自己身邊。侯清與楊三密做了堂裏的小嘍羅。兩年後在一次群毆械鬥中,侯清傷重不治。在江全遇刺的前一個月,楊三密娶了個南海老婆,回鄉下去住了。現在堂中當年共過患難的兄弟就隻有薑雄和陳旺了!金城心中暗歎一聲。
至於如發賭館半夜遭人偷襲這件事,金城在當了林風平的保鏢兼傳令官後,終於慢慢查清了真相,原來是袁狗仔說漏了嘴,把金城說有錢後可以用錢買毛剛和章閣鋒的命這番話對一個在乾良堂的酒肉朋友說了(所以他在事發後害怕金城或薑雄不放過他,就真的在第二天就逃出了省城,直到廣龍堂後來不複存在了才敢回來),結果他的這個酒肉朋友便向毛剛稟告。毛剛一聽,氣得大罵:“金城你說用錢買我命,我就先用錢買你命!”想了一下,即去找見錢眼開的趙剛章。
趙剛章早就想把“如發”整間吞掉(二十年代初開馬路,舊報國寺一帶平房被悉數鏟平,“如發”也就沒了),上次他勒索金城每月交四十個大洋的保費,原以為金、薑會反抗,他就好趁機發難,靠手中十多支槍製服對方,搶奪“如發”,豈料金城竟答應了,他隻好暫時撤退。每月有四十個大洋的收入也令人相當滿意,現在聽毛剛開出來的條件,既可達吞掉“如發”的目的,又有五百個大洋的進帳,不覺大為高興。隻殺個金城、薑雄還不容易嗎?於是就滿口答應下來。當然,由於沒殺成,他事後隻得把“訂金”250個大洋交還毛剛。而金城、薑雄隨後既成了廣龍堂的人,毛剛也就不敢再對他倆下手了,否則就是與林風平為敵,與整個廣龍堂為敵,他犯不著冒這個要填命的風險。金城、薑雄既成了林風平的手下,也不敢私下妄為,暗裏找毛剛、章閣鋒、趙剛章算帳了。林風平可算是老一輩的江湖道上人物,奉行“井水不犯河水”的一般“江湖道義”,不像後來崛起的那一輩人整日盡想如何擴張,仇殺。既然義興堂、乾良堂和猛虎堂跟自己沒過節,就絕不會容許自己的手下去找人家的堂主報私仇。於是這段江湖恩怨各自埋藏心中,就這樣一年一年的拖下來了。
現在,趙剛章死了。這一大段江湖恩怨中的一小段結束了。但還有跟毛剛與章閣鋒這兩段仍然延續。“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金城想起當年自己說過的話,“便至今天這仇已足足八年了!也該結束了!”心中狠狠說了一句,同時一拳輕輕擊在書桌上,拳頭下麵正是《共和晚報》登載“趙剛章死了”的那段消息。這時,牆上的掛鍾正指向半夜三點。看窗外,原來懸掛在東方夜空的一輪冷月,現在到了西方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