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任囂城到趙佗城(2 / 3)

呂後一死,諸呂被鏟除,漢文帝繼位;就在繼位當年(前179),遣陸賈再次出使南越。趙佗看了文帝的《賜南粵王趙佗書》(這是我國古代散文中的名篇),頗受感動,隨後取消帝號和儀製,並上書向文帝謝罪,表示臣服漢朝。此後南越國對漢朝一直遵君臣之禮,為國家的統一大業作出了傑出貢獻。

這“趙佗歸漢”的故事成了嶺南人的千古美談,有多部以此為題材的文學戲曲作品傳世,曆代文人騷客題詠者甚眾。而陸賈兩度出使南越,說服趙佗歸漢的功績同樣為後人所紀念。過去在今廣州中山四路一帶曾有間“開越大夫祠”,便是祭祀這位開越大夫的。清乾隆四年(1739)建,道光元年(1821)修。今已無存,難覓其蹤了。民國以前,芳村花地的花農多以種素馨花出售為業,據傳這種花就是陸賈“得種於西域,因悅尉佗,移至廣南”的。陸賈在廣州最有名的故跡則是本文開篇所提到的泥城。

泥城是迄今所知廣州荔灣區最早的地名。在今東風西路與環市西路相交路口西北的西場大街至增步河一帶,那裏是古代由北江和西江到廣州的重要碼頭。相傳當年陸賈便在此處登陸,並用泥土築城作駐地以候趙佗接見,故名“泥城”,又名陸賈城或西場──今天的西場便是由此而得名。後人曾在今西村廣州發電廠南門附近建有陸賈亭以作紀念,亭上書“陸賈南來之地”六字。《羊城古鈔》載,此地又名“西候津亭”。直到本世紀60年代,陸賈亭猶有殘存,可惜現已湮沒;而在亭旁所豎之石牌猶在,上書“開越陸大夫駐節故址”九字。

再說越王台。

故址在今越秀公園內,具體位置尚無定論;一說在今五層樓東邊廣州美術館附近山崗,流行的說法是在今孫中山紀念碑所在的山崗。因其山下有越王井而得名;另一說,因是南越王趙佗所建而得名。趙佗又自稱南越武王,故又名“武王台”;當年是南越國君臣登臨宴樂歌舞的地方,故又稱“歌舞台”,這可算是廣州最早的遊樂去處了。經兩漢、三國、兩晉、南北朝、隋等數朝近千年的歲月,到了唐代時,這曾是很熱鬧的越王台已是僅留殘基。唐著名詩人韓愈有“樂奏武王台”句,便是指的此處。後來廣州刺史李比和節度使鄭愚等人曾在基址上修建亭子,整飾美化環境。唐詩人許渾有《冬日登越王台懷歸》詩,詩中有“河畔雪飛楊子宅,海邊花發越王台”句,前半句寫的是廣州河南下渡村東漢時名人楊孚的故宅;後半句便點出了越王台當時的盛況。由此詩句也可知當時越秀山距珠江並不遠。到南漢時,開國皇帝劉岩下令從山下鋪砌一條通往山頂的磴道(石台階),兩旁種植金菊、芙蓉,稱為“呼鑾道”。君臣常在此飲宴遊樂,故又稱“遊台”,跟“歌舞台”是一個意思。後來南漢為北宋所滅。北宋初,這裏仍是“夾道栽菊,黃花迤邐,為九月登高之所”。可見當年在重陽節,廣州城人是到此登高的。北宋末,詩人唐庚這樣描述過越王台的景色:“台北據山,南臨小溪橫浦,爿羊爿可之水,輻輳於其下。顧瞻,則越中諸山不招而自至;卻立延望,則海外諸國蓋可仿佛於溟蒙杳靄之間。”真可謂江山如畫。文中所說的橫浦,當年在越秀山前流過,把山西麓之蘭湖(今流花湖不過是蘭湖故跡的一部分)與山東麓之文溪連接起來,舟楫可西通珠江而南達南漢故苑甘泉苑。

及至南宋,越王台下黃花夾道的景色沒有了。時人方信孺著有《南海百詠》一書,乃詠廣州名勝的詩集,收七絕詩百首,每首題下並敘該名勝所在地與沿革,其中一首詠越王台是:“萬山袞袞盡東來,高處猶存百尺台;回首舊時張樂地,一杯重興酹蒼苔。”又有南宋末名臣文天祥《越王台》詩,其中兩句是:“煙橫古道行人少,月墮荒村鬼哭哀!”這描寫可能跟他當時的心境有關,但也可見當年越王台之荒涼了。

宋代始有“羊城八景”,這個曆盡滄桑、屢建屢毀的越王台並不在其中,卻成為元代羊城八景之一,名“粵台秋月”(或作“越台秋月”,意同)。秋高氣爽之夜,一輪冷月照在越井崗頂這個千年古台上,四周幽深寂寥,林木森森,遠望南麵州城中點點燈火,那景色想必分外淒迷。隻是讓人有點迷惑的是,當年的越秀山在城北郊而非城中,群峰連綿,草木叢生,野獸出沒,足可傷人。明萬曆進士鄭懋緯有詠此景之《越台秋月》詩曰:“秋風台上起,霸氣至今存。月色長空滿,淒清引嘯猿。”想想那氣象也夠嚇人的,那麼,會有誰願意夜上粵王台來欣賞這幽清而淒美之“粵台秋月”?

明代羊城八景已沒越王台的份,不過古台猶在,今仍有明代詩人黃佐、黎民表、鄺露等詠越王台詩存世,隻是愈加荒廢了。明成祖永樂元年(1403),廣東都指揮使花英在越王台故址西南處建築了一座觀音閣,越秀山因此又得名觀音山。老一輩廣州人多稱越秀山為觀音山,當由此起。而那座觀音閣,後曾改為名德祠,祭祀廣州九位前代的先賢,後又改回觀音閣,清康熙年間重修,“易以碧琉璃瓦,更名觀音殿”。以後又多次重加修葺,到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山下永鎮藥庫失慎,殿閣傾頹。三十四年僧彌歡募修”,以後便沒了下文,大概在民國初年湮沒,蕩然無存了。

說回越王台。清初康熙年間,詩人王士禎到廣州,寫有一首《登粵秀山》詩,起句是:“越王古台上,春暮複登臨。”收句是“欲問呼鑾道,荒涼蔓草深”,可見故台猶在,而荒廢甚矣。乾隆年間成書的《楚庭稗珠錄》更直書為“徒荒址耳”。又過了不足百年,嘉慶道光年間的番禺詩人張維屏在《九日粵秀山登高》詩中慨歎:“朝台安在哉,歌舞亦消歇!”看來朝漢台與越王台當時都已不存在了。曆代文人騷客留下了不少越王台的吟詠,我們今天登越秀山,不複見其文采風流矣。

故跡已湮沒,而越井崗無恙,不過早已是另一番風光:中山紀念碑矗立崗頭,正麵那《總理遺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山腰處則有“孫中山讀書治事處”紀念碑,那裏本是粵秀樓遺址。1922年6月陳炯明叛變,炮轟總統府(今中山紀念堂所在),粵秀樓毀於炮火,孫中山、宋慶齡由此先後逃出,幸免於難。現代紀念碑之雄偉,絕非當年越王台、觀音閣可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