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二嬸是常香園的鴇母,正從後房間走出來,一看陳夢吉匆匆忙忙的闖進來,心想這大訟師怎麼一下子成了個急色鬼,一大早就來“炒白菜”?便一邊迎上前一邊叫:“唉呀!陳師爺早晨!怎麼這麼長時間沒來光顧啊?姑娘們可想念師爺了!師爺要找哪位姑娘呀?”
陳夢吉因走得急,這時真有點氣喘籲籲,未等常二嬸說完,便把手一擺:“快!常二嬸,哪個姑娘都行,隻要快!”
“唉呀!”這回常二嬸真的大吃一驚,這大訟師怎麼啦?以前來時斯文淡定,哪個姑娘都說他夠溫柔,這回卻像個十世未嗅過女人味的色鬼!但生意上門也無須深究,一扭那肥臀:“行行行!跟老娘來,給你以前那個相好!”轉過身,向尾房便走;陳夢吉快步跟上。
住尾房的妓女叫金小桃,她昨晚接了兩個客,剛起身梳洗完畢,現正在“對鏡貼花黃”,打算妝扮一下便上街,猛聽得“砰砰砰!”有人打門,同時聽到常二嬸在外麵大叫:“小桃!開門!”
金小桃把門一開,陳夢吉跨步就入,順手塞給常二嬸二錢銀子,一聲“唔該”(廣州話,多謝。),再隨手把門一關,令常二嬸吃驚得一愣一愣的,正想問是否弄兩個菜一瓶酒的話也隻得吞回肚裏。搖搖頭,又一扭肥臀,走回前廳去。
別人來嫖妓,完事後二毫還要找四,而這陳夢吉,出手曆來寬綽,不但不用找,還多給二毫,常香園的姑娘個個喜歡他。現在這小桃一看是陳夢吉,高興得一聲大叫:“原來是陳相公你呀!想死小妹我了!”雙手一邊解大襟衫的扣子,一邊就要上前嘴陳夢吉。
陳夢吉雙手一擋:“姑娘且慢,大襟衫免脫。我來找姑娘是想讓你發筆財,幹不幹?”
“有什麼財發?”金小桃興奮得一下睜大她那雙丹鳳眼,當時她正愁怎樣去掙供花會的錢,“我都能夠發財?”
“你肯做就可以發財。”陳夢吉低聲道,把要她如何如何做說了一遍,“事成後立即給你一個元寶五十兩銀!”
金小桃一聽,五十兩銀!興奮得那個心怦怦怦的跳。想想就算自己一天接十個客,這筆錢也要做十個月才能掙得到!但接客是一對一,現在可是縣衙公堂之上,大庭廣眾之中,眾目睽睽之下,便扭了兩下腰肢,肩頭聳了聳,秋波連拋三五個,嗲著聲道:“唔,這麼多人看著,怪醜人的……”
陳夢吉一聽,心中沒好氣:唉呀呀!你本來就是幹這一行的,有什麼醜不醜啊?撒什麼嬌,作什麼態?臉一板:“我說小桃,現在是救命時候,我可沒功夫跟你打情罵俏。你要耍花槍,請留到今晚。現在就一句話,做,還是不做?做,跟著來;不做,我立即找第二位。”說完就要舉步出房門。
金小桃本來隻是撒撒嬌,順便看看能不能多“擰”兩個錢,其實對五十兩銀早已滿意到口水都幾乎沒流出來。一見陳夢吉要走,急忙上前一把拉住:“陳相公別走,我做!我做!”立即拿起胭脂水粉塗了兩下,急急腳跟著陳夢吉出了鳳鳴巷。
兩人來到翠柳巷縣衙的側門,林天雄早在那裏等著。門一開,兩人便走進左邊的一個小廂房,房門一關,外麵自有林天雄的一個親信差役把守。
就在這時候,縣衙正門外街傳來人聲喧嘩。林天雄急奔出去“接應”,隻見張省三已站在縣衙門前,一大群村民和縣城居民正向縣衙擁來,帶頭的是一個手拿竹杆,三十來歲的農民,在不停地高聲叫喊:“各位各位!快來看剝光豬的嬸侄亂倫大案,真是千古奇聞!罪當千刀萬剮!”緊跟在他後麵的,是一個高達六尺的大塊頭,肩上扛著個用繩子捆實的大“被袋”,袋裏有兩個人頭在動,雖然隻露出眉額以上的部分,也可辨出是一男一女。在大塊頭的後麵還有三個拿扁擔的村民,一個個神情得意,像在擔任“警衛”。前後左右都有大群人在怪叫起哄,難得碰到這種最能滿足人們陰暗心理的案件,男女老少鹹宜,心裏不管對當事者是同情還是憎恨,卻誰都喜歡湊這類熱鬧。縣衙街道上真是從沒見過有這樣的“群情振奮”。
領頭喊叫開路的便是陳祥,這時的他心中真是得意極了。
自村裏傳出自己的老婆跟侄子“有路”後,陳祥就曾多次監視二人的行蹤,並多次設局,但都未能如願。今早他對小花說要出省城做趟生意,也不管小花有沒有應他,便出門而去,還未出村,便一個轉身,走回街口,裝作在大榕樹下乘涼,遠遠看著自家和亞茂家門口。過了一會兒,果然看到亞茂直向自家走來,進了門。
陳祥心中大罵一聲:“你這個亞茂,你這個淫婦,這回還不死定?!”立即跑去叫上現正扛著被袋的鐵匠大隻廣(大隻,廣州話,意思是身材壯實)和現正拿著扁擔的三個村民一道去“捉奸在床”,答應事成後一人給六兩銀子。四人一聽有如此“重賞”,所幹的又是這麼一件既可“伸張正義”又可“大飽眼福”的“有意思”的事,真個是何樂而不為。當即放下手中活兒,帶上繩索扁擔,跟了陳祥衝來。
今早亞茂來找陳祥是想問一下有關祭祖的事。叔侄雖成陌路,但始終是同一個祖宗,這事兒是沒法改變的,並非是想跟三嬸通奸。他曾帶小花去看傷,事後又曾在村中跟小花說過幾回話,村民無聊,好事者更愛捕風捉影,便傳出他倆“有路”。事實上他倆沒上過床,卻又真的是有點兒“彼此心照”。現在小花把亞茂讓進屋,寒喧幾句,斟茶遞水,本是彼此有意,又加屋中隻孤男寡女,你眼望我眼,我手碰你手,便就“望”出柔情,“碰”出火花來。小花想想陳祥已出了省城,說話幾句眼中不覺就蕩出秋波。亞茂血氣方剛,見三嬸有意,自己何必無情,便雙手一攬,成其好事。
兩人正在如癡如醉,欲仙欲死,巫山雲雨,地覆天翻之時,猛聽得“砰”的一聲被人撞開了房門,兩人嚇得一聲怪叫,正要坐起,就已被人按在床上,就用那被子一卷,幾根大麻繩一捆,成隻鹹肉粽子般捆了個結實,陳亞茂當即臉青唇白,李小花更是哭叫一聲,當場昏了過去……
陳祥心中冷笑:“嬸侄通奸,公堂之上光脫脫的看你們有何話說!”
來到縣城,陳祥有意高聲喊叫,以招來更多的閑人“作證”,令知縣大人想庇護也庇護不得,好泄心頭之憤。
不覺已將近來到縣衙門前,陳祥正想向身穿長袍、一副師爺模樣的張省三拱手道聲:“小人向大人上告一件亂倫大案。”卻猛聽得身穿勁裝、一臉殺氣的林天雄一聲怒喝:“何處刁民,敢來縣衙喧嘩!”
當年的民情,是誰都怕官,尤其是那些沒有什麼見識的鄉民,哪怕平時在鄉裏如何牛精如何天不怕地不怕,但一到衙門,就沒有幾個不懼怕官府的。陳祥一聽縣衙捕頭這一聲怒喝,嚇得連忙打拱作揖:“小民陳祥,狀告一件嬸侄亂倫大案,今奸夫淫婦解到,光脫脫的一覽無遺,請知縣大人立即升堂開審!”
“大人是你說開審就開審的嗎!”林天雄喝道,向身邊兩個親信差役打個眼色,“把人犯先帶去關押候審!”
兩個差役早得了捕頭的吩咐,同聲應:“是!”上前扛起那“被袋”便走。大隻廣見差役上來,哪敢不放手;陳祥當時正在得意,哪想得到這裏會有什麼陰謀詭計,隻知連連躬身稱“是”。
張省三的語氣較緩和:“各位鄉親請在公堂稍候,我去通知佟大人開庭。”說完走回後堂。
當時知縣佟公正剛好鴉片煙癮起,正在後花院書房裏吞雲吐霧,既沒有人擊鼓鳴冤,外麵如何嘈雜他自一概不知。張省三更不著急,在後花院慢慢踱步,隻等他出來,好讓陳夢吉有充足的時間做手腳。
不覺半小時過去,佟公正過足了煙癮,走出書房。張省三心想陳夢吉必已布置妥當,便上前一揖:“稟大人,今有陳村鄉民上告嬸侄亂倫一案,請大人升堂。”
佟公正一聽,嬸侄通奸?簡直豈有此理!一挽官服下擺:“走,立即開審!”
現在公堂內外可熱鬧了。人們聽說有光脫脫的風流豔案就要公開審理,不覺大起好奇心,都想來一飽眼福,於是趕來聽審者是越來越多,如同趁墟一般。佟公正在自己的寶座上一坐,隻見下麵是黑壓壓人頭一片,可謂群情洶湧,不覺大感自己威風八麵,一拍驚堂木:“堂下肅靜!帶人犯!”
兩名差役應聲:“是!”一個大“被袋”就給扛了上來,倒放堂上。
佟公正又拍驚堂木:“原告是誰,狀告何事!?”
陳祥立即走出來,跪下叩了一個頭:“小民陳祥,告我老婆李小花跟我侄兒陳亞茂通奸。”用手一指那個“大裹蒸”,“他們行淫之時,被小民當場抓獲,現在還是光脫脫的!請大老爺當堂開包驗明,使奸夫淫婦無從狡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