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公正一聽,也不覺心中一怔:怪事!有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卻竟有人在公堂之上告自己老婆和親侄子亂倫通奸的!如此“大義滅親”,倒也少見。叫一聲:“尊卑亂倫,大逆不道!開綁!”
兩個差役立即解了繩索。一個皮膚白晰,珠圓玉潤,體態婀娜,一絲不掛的女子先自站起身來。隻見她遊目四顧,看看大老爺,又看看眾人,一臉笑嘻嘻的模樣,簡直是旁若無人。倒是其他人全都像一下子觸了電,“嘩!”“哈哈!”……笑聲嘩聲起哄聲怪叫聲當即在公堂內外同時大作。
佟公正一聲:“我大吉利是!”兩隻手如拳師的雙飛掌般掩了麵門。不過拳師出掌,手指拍得密實,這縣大人卻是指罅開得疏疏,這一招擋麵,用意是表明自己是正人君子,遵孔聖人遺訓,非禮勿視;其次是擋住如斯“陰性邪煞”,但實際上卻不曾擋了眼光,縣太爺可不想錯過了麵前的“眼福”。
這時陳亞茂也站起身來。原先的臉青唇白沒有了,淡淡定定的用被子卷了下身。
眾人正在“大餐秀色”,卻聽女子嗲著聲道:“大老爺,公堂之上,眾目睽睽,奴家光脫脫的不衫不褲自是不打緊,隻怕向衰大老爺你呀!可否準予穿了衣服然後受審啊?”
一語驚醒了這個正看得有點兒呆了的縣太爺:若如此審案,豈不有傷風化,損我一世清白英名?盡管心中舍不得,嘴裏還是應道:“好好好!你卷了被子!卷了被子!”
這下子可滑稽了:被子隻有一張,陳亞茂已經卷了,女子也抓住要卷,而且一邊搶來卷一邊還擠眉弄眼,嘻嘻哈哈。兩人爭奪了一回,隻好又靠到一起了。被子再次把二人卷住,人們像在看“傳真”表演,一直在起哄大笑。
公堂之上,這真是成何體統。佟公正看眾人如此有趣,忍不住也笑了一聲,然後麵孔一板:“我我我大吉利是!”看一眼正笑得前仰後合的林天雄,“林捕頭,快給她拿塊遮醜布來!”
林天雄一拱手:“是!大人!”臉上仍在笑,不假思索,蹬蹬蹬,來到陳祥麵前,不容分說,便剝了他的長袍,再蓋到那女子身上。陳亞茂便又卷回被子。
經過這幾番起哄怪笑折騰,公堂上的殺氣現在淡多了。佟公正還未試過審案審成這樣的,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一拍驚堂木:“堂下肅靜!”一指這女子,“你給我報上名來!”
“縣城鳳鳴巷二四寨常香園四大美人之一金小桃便是奴家。”女子一口氣答道,嬌滴滴聲如銀鈴,令聞者心顫,直是語驚公堂。同時一邊穿陳祥的長袍一邊向縣太爺“道萬福”,動作滑稽透頂,穿上長袍後更顯得不倫不類,立即又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肅靜!”佟公正又拍驚堂木,“什麼?!”一指陳祥,“你不是他老婆李小花?”
“咭咭咭!”金小桃笑了,那櫻桃紅唇顫了兩顫,丹鳳眼眨了兩眨,秋波連拋五六個,也一指陳祥,“陳相公,你前兩天還來找我開檔,你現在卻認我是你老婆。好啦,我想做你老婆,你肯不肯啊?”
當金小桃赤條條站起來時,眾人怪叫大嘩,就隻有陳祥與大隻廣等捉奸之人一下子吃驚得目瞪口呆。陳祥更是以為自己一下眼花,猛揉了幾次眼睛:這李小花難道會變法術,怎的成了老舉金小桃?現在被金小桃指著鼻子一問,更是呆若木雞:“你,你,你……”
“你真的不是他老婆?”佟公正又喝問一句,因為這是整件案的關鍵,“那你為什麼會被他們捉了來?”
“唉呀!青天大老爺,我當然不是他老婆!鳳鳴巷中哪個不認識我大美人金小桃啊?至於他們為什麼要捉我來,我可不知道!亞茂本是溫客,他約定我一早去他那裏開檔,還另付車馬費,我不就去了!大人,我是開門做生意,領正牌,納正稅,花捐處又沒有說不準白天做生意,又未指定地點才準開檔。他叫我去,我是二妹賣雞,橫豎都是奉客,當然就要去了。我哪知這班人為什麼要捉我來見官,大人怎的又會審理這樣的風流案。”用手一指堂上眾人,“這些人中不少也曾跟我開過檔的。”指住大隻廣,“他上個禮拜還跟我做過。大老爺可以問問各位。”堂上當即有人低聲應和:“是,是,是,她是常香園的金小桃。”
金小桃講得句句在理,佟公正聽得一愣一愣。當年的封建社會便是這樣,亂倫案可以判斬頭,浸豬籠,但男人嫖妓,管你在何時何處嫖,嫖了多少個,卻是天經地義。況且妓寨納的花捐,在縣裏的財政收入中占了不少比例呢!
佟公正想了想,一指陳亞茂:“那你是不是跟你三嬸亂倫!?”
“唉呀!青天大老爺你是明鏡高懸!”陳亞茂立即卷著被子跪倒叩了一個頭,照足陳夢吉剛才在廂房裏吩咐的大聲叫道:“小民哪知什麼三嬸!實在是因為先父留下大筆家財,三叔見財起心,想借大老爺的刀殺了小民,他好搶奪小民的家財。至於這夥人,”用手指指大隻廣等人,“平時經常來賒來借,借了不還,次數多了,小人自然不給,這就因財失義,他們就合同三叔,想入我死罪,以圖報複。我與小桃行歡自問並無犯法,大人問問大家就知道小桃是不是我三嬸。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陳亞茂話音剛落,金小桃立即又嗲著聲叫:“大老爺!我金小桃由幼到大,就一直住在鳳鳴巷,誰個不識?自從衰佬牛精唐給我點了大蠟燭後,我就在常香園做生意一直做到今時今日,並不曾嫁過人。大老爺,如果有人來‘炒’趟‘白菜’也算是亂倫,那我們這一行就要關門了,大老爺以後也不要指望再收花捐了!”(這又是陳夢吉教說的。)
堂上又有人低聲應和:“是,是,是,老爺,她真的是常香園的金小桃。”
這女子已是不必“驗明正身”,這案子就可謂真相大白,無需再審了。佟公正看著陳祥、大隻廣等人,隻見他們既是神色詫異,又是驚慌無措,心中罵一聲也也屁!可怒也!一拍驚堂木,暴喝道:“你們這夥無聊刁民,砌詞誣告,陷害無罪之人,一個想謀財,幾個想報複,實在是可怒可惡!還跑到公堂上來混吉!誣告再加擾亂公堂,該當何罪!”
陳祥等人本來已是又吃驚又慌張,一看大老爺發怒,更嚇得臉青唇白,齊齊跪倒:“是捉錯了!是捉錯了!大老爺開恩!大老爺開恩!”叩頭如搗蒜。
佟公正心想,你們這夥人如此混吉混了我大老爺大半個時辰,豈能就此算數,一指陳祥:“都是你帶的頭!身為叔父,竟誣告親侄,還搞臭自己的老婆,簡直是豈有此理!”隨手一抽竹筒裏的簽子,向案前一扔,“長袍送了給金小桃!另打十大板,以示懲戒!”
當時的大老爺審案,抽簽擲地便是打板子,連話都可以不說的。這裏有個規矩,一簽是打五板。這個佟大人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嘴上叫的是打十板,簽子卻是抽了三支。當時堂上人聲嘈雜,衙役們也沒有聽清,一看擲下來三支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當即把陳祥按倒地上,一個按手一個按腳一個脫了他的褲子,然後劈劈啪啪,對著屁股蛋一連便是十五下。打得陳祥殺豬般的大叫,打完後,還得扯口扯鼻的呀呀哼著爬起身,謝過大老爺教訓。
佟公正又一指大隻廣:“你既然跟金小桃開過檔,怎麼眼花到以為她是陳祥的老婆?也該打五板懲戒!”這回總算沒抽錯,案前隻擲下一支簽子。
大隻廣這回算是倒黴透了,大叫冤枉,眾差役隻聽大老爺的,哪管你叫什麼,又是一擁而上,按手按腳,劈劈啪啪又是五板子。
眾人難得看到如此“引人入勝”的審理風流案,陳祥與大隻廣大嚎大叫時,他們是又笑又叫,公堂上是熱鬧極了。
“你這個亞茂也是不對!”佟公正板著臉孔,“光天化日之下有活不幹,炒什麼白菜!也該打五板!”一支簽應聲而下。
陳亞茂這回死裏逃生,心中已是興幸得不得了,何在乎五板,立即自己便趴在地下:“大老爺教訓的是!大老爺教訓的是!”
板子打完,本來就可以結案了,但佟公正看看公堂內外有這麼多人聽自己的教訓,不覺心中得意,為示自己是如何的公正,是如何的正人君子,便裝腔作勢的向金小桃和眾人講了一番“好合以夜,不可以日”的大道理,然後才一拍驚堂木:“本案審結,退堂!”
眾人一哄而散。陳祥偷雞不著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挨了十五板,還賠了那件長袍,與大隻廣等人苦口苦臉的走出縣衙,終是弄不明白李小花怎的會變成了常香園的金小桃。
各位,陳夢吉連這樣證據確鑿,神仙都難打掉的亂倫案也能叫它“鹹魚翻生”,可見他的“扭計師爺”、“訟棍王”諸名號可不是隨便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