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青涯一想也是,便揮揮手,道:“阿源,我現在方寸已亂,疲憊不堪,不想出去了,你代老夫走一趟,請王師爺來吃頓晚飯吧。”
王樹劍自從失寵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請他飲宴了,今見高源來請,心中叫聲:“這回我王樹劍該時來運轉了!”擺回那個師爺的模樣,便來赴宴。
當晚在洪宅東廂書房擺了一桌酒菜,房裏除洪青涯、高源作陪外,再沒他人。酒過三巡,洪青涯站起身,雙手一舉酒杯,向著王樹劍一躬身:“王師爺,犬子錯手殺人,現在已被知府大人判了死罪,在下就此一兒,靠著他繼承洪家的香火。在下不惜錢財,隻求王師爺能施以妙計,解救小兒。”這一躬身,幾乎到地,“在下感激不盡!”
王樹劍雖然已很長時間沒有參與審案,但也早知此事,並且知道洪青涯曾求過那幾個得寵的師爺,但沒有人敢接。隻見他連忙離座,一把扶住洪青涯:“洪財主不必多禮。”看著洪青涯的眼睛,不回答他的話,卻反問道:“洪財主可知幾位府衙師爺都不敢接手此案的原因?”
洪青涯心中打個突:“你這個王師爺確實消息靈通!”又作了一揖:“在下實在不知。”
“那在下就明說了吧,”王樹劍來個欲擒故縱,“因為此案已經鐵定,就算上京城找刑部疏通關係,也難以推翻,此其一;其二,這是最主要的,就是知府大人因怕得罪方權,已向府中師爺下了嚴令:誰也不得收受洪財主你的錢,接手這件官司,否則立即趕出府衙,永不錄用。”
洪青涯當即愣住,話也說得不靈便了:“那,那,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又捶胸又跺腳,幾乎沒哭出來,“陰功羅,我洪家要斷子絕孫羅!”
王樹劍由他呼天搶地,坐回座上,喝了口酒。
洪青涯唉聲歎氣了一回,突然對著王樹劍又一揖:“王師爺,能不能夠想辦法拖一拖,最好能夠拖上個一兩年,再用錢買通獄卒,找幾個女人給華仔,看能不能留下個洪家的血脈?”
“要把整件案推翻,看來是沒有可能的了,不過為洪家留條根苗,也不是沒有可能。”王樹劍想了想,給他一線希望。
“王師爺真有辦法?”洪青涯像看到了救星。
“刑部郎中王元樂是在下的同宗,與先父是同窗,跟在下有點交情,求他想辦法拖拖應該是辦得到的。”王樹劍講得慢條斯理。他現在已打定主意,既然留在韶州府衙隻有遭人白眼,何不就趁此機會狠狠敲這財主一筆錢,從此離開韶州,不再受勞田的窩囊氣,“不過那得花大筆錢啊,而且還得快,否則釘封公文傳下來了,神仙都救不了令郎的命。”
“隻要能保住江仔一兩年命,給洪家留個後代,在下願意出錢!在下願意出錢!”洪青涯叫道,想了想,“在下願意出三萬兩銀子!”
三萬兩!聽得王樹劍心頭一顫,差點失聲叫出來。他一把拿起酒杯,手在微微顫抖,慢慢喝了一口,以鎮定一下情緒,待情緒稍稍平伏下來,便露出似乎頗為難的神色,道:“隻是,洪財主,這件事在下非得親自上京不可,那便是擅離職守,無須多說,在下這韶州府衙師爺的職位就肯定保不住了,那……”
洪青涯立即明白其中意思,連忙打拱作揖:“老夫多謝王師爺仗義相救!老夫多謝王師爺仗義相救!老夫願作補償!老夫願作補償!”想了想,“二千兩銀子如何?”
王樹劍一聽,不覺心花怒放:“這回不管事成與不成,都可回家享清福了!”嘴上卻道:“洪財主,那就事不宜遲了!”輕輕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當晚王樹劍的酒喝得真是從沒有過的暢快,當他接過洪青涯遞過來的二千兩銀票時,覺得自己這師爺幾年來雖然當得窩囊,但也算是沒有白當。
第二天,洪青涯把一大批木材賤價出賣,又向行家出讓了一間店鋪,連同原來的流動資金,湊足了三萬三千兩銀子,其中三萬二千兩是銀票,為安全起見,在鞋裏挖了個洞,把銀票塞了進去。第三天,冒著凜烈寒風,兩人便啟程上京。
一路北上,穿州過府,過南嶺,經衡陽,十天後來到長沙。時已下午四點來鍾,兩人便在湘江客棧投宿,打算明天一早再趕路。
傍晚時分,左邊隔壁住進來一位行商打扮的客人,王洪二人也沒注意。半夜,這個行商突然大叫失竊,說剛才睡得蒙朧,看窗外有人影一閃,自己的包袱就不見了,裏麵有五百兩銀子。
這下子全客棧大亂,像說好的,客棧老板還未跑出去叫巡更,街外就已衝進來一隊兵丁,喝令住在這個行商左右隔壁房間的客人悉數跟他們去長沙府衙聽審。這下子就剛好王洪二人倒黴。
在府衙一直坐到早上八九點鍾,長沙知府司馬長雄才升堂審案。先審住在行商左邊隔壁的四個住客,這些住客均堅決否則偷錢,司馬長雄便令差役搜他們的包袱,每人才隻有三二兩銀子,司馬長雄就宣布他們無罪,當庭釋放。然後審王洪二人。王樹劍還未下跪,就已對著司馬長雄深深一揖:“晚生拜見知府大人!”
司馬長雄定眼一看,心中不覺一怔:“這不就是韶州知府師爺王樹劍?”但既已把“戲”演到這步田地,同時又是在公堂之上,便不作寒喧,沉聲問:“你跟這個洪青涯一路?”
“大人英明,小人正是陪洪青涯上京。”
根據事前的安排,那個行商是準備誣告王樹劍偷他包袱的,現在一見王樹劍似乎跟知府大人相熟,就不知告好還是不告好了,但又不能就跪著不說要告誰呀,心一急,便指著洪青涯:“大人,小人認得是這個人偷了小人的包袱!”
洪青涯氣得大叫起來:“你簡直是胡說八道!老夫整夜跟王師爺在房裏睡覺,怎會去偷你的包袱?!況且老夫年事已高,怎會有那麼敏捷身手去爬那個窗戶?”向司馬長雄叩了一個頭,“大人明察!”
誰都看得出洪青涯講的是實話,這個案就不好審了,再加王樹劍立即又向司馬長雄作了一揖:“大人,洪青涯整夜跟小人在一起,這點小人可以作證。”
司馬長雄本來是想給洪青涯來個載贓誣陷,乘機發筆財,料不到陪這個老財主上長沙來的竟是彼此相識的師爺王樹劍,這就不能做得太露骨。想了想,隻得改變主意,好,算你洪青涯大命,一拍驚堂木,道:“此案涉及五百兩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且待本官詳作調查,再作決斷。”指指洪青涯,“你一個月內不準離開長沙城,必須上下午兩次來府衙報到,隨時候傳!”
洪青涯愣了愣,然後又叩了一個頭,叫道:“大人,小人有急事要上京師,請大人開恩,高抬貴手!”
司馬長雄好像沒聽見,又一拍驚堂木:“退堂!”
王、洪二人沮喪無比,回到客棧,想了一上午也想不通為何會有這樣的事。王樹劍與這個司馬長雄曾吃過飯,下過棋,多少也算有點交情,真搞不明白他怎麼會如此“審案”。中午飯後,突然有個小廝送上來一封信函,說要麵交王師爺。王樹劍接過,拆封一看,隻見上麵寫著簡單的一句話:“一個月內不要離開長沙城,否則後果堪虞。飛拜。”
“飛”是誰?王樹劍抬頭想問送信的小孩,小孩已趁他倆專心看信時走了。
兩人不覺呆了。這分明是一個善意的警告。
洪青涯就這樣糊裏糊塗的被迫留在長沙城,王樹劍每隔幾天就去府衙打聽案情進展情況,但司馬長雄避而不見,隻叫差役傳話:“案件仍在調查,留城候傳。”使王、洪二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王樹劍曾提出由自己一個人上京,但洪青涯不同意,他是何等精明的商家,哪放心得下三萬兩銀子的銀票就這樣交給這位王師爺,你攜巨款潛逃,又或胡說銀子用去,案沒辦成,那我豈不雞飛蛋打!於是兩人隻好在城中幹等。
終於一個月過去,差役傳出話來:“此案已結,你們可以走了。”
兩人一聽,急急如漏網之魚,立即回客棧收拾行裝,然後雇了一輛馬車,出北城門而去,走了一回,突然從後麵追上一騎,來人拱手叫聲:“劍兄,久違!”
王樹劍轉頭一看,不覺吃了一驚。
欲知來者是誰,有何話說,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