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說盧溝書生懷古 赴京師路阻長沙(2 / 3)

陳夢吉笑道:“這就應了自古京城地區流傳的一句歇後語:盧溝橋的獅子數不清。”

“是不是真的數不清?”張恒問。

“當然不是,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隻不過由於獅中藏獅,數目又大,所以數著數著就糊塗了。”

“那到底有多少呢,吉叔可曾數過?”張曙明問。

“沒數過,”陳夢吉笑道,“我哪有這樣的閑心。不過古書《人海記》有載:‘橋柱刻獅凡六百二十有七。’這應該是早先橋上石獅的數目,不知確不確。”(筆者注:今天盧溝橋上,共有大小石獅子的確切數目為498個。其中華表上4個,橋東頭頂望柱的大石獅2個,望柱上較大的石獅281個,在這些較大石獅身上的小獅211個。)

眾人邊談邊走,又觀賞了橋西頭的“頂欄杆”大石象、橋孔拱頂的石獸雕像、橋欄的仰天石花紋、康熙重修盧溝橋碑,不覺已過中午,便回拱極城中吃飯。

在曉月園開了一桌,酒菜上齊,大快朵頤,正喝得高興,陳夢吉突然看到街對麵的古城飯莊來了一人,一坐下就招手讓酒保打酒,隨即獨斟獨酌,一杯一杯往下灌;從側麵看,有點臉善,正在狐疑,剛好那人別過頭來看看街景,陳夢吉一下又驚又喜:這不是已數年未見的王樹劍嗎!他怎麼也進了京城?

陳夢吉立即起身,向座中各人拱拱手:“諸位慢用。我去會會故人。”拿了酒杯,走過街去,向著王樹劍一舉杯:“哈哈!劍兄!他鄉遇故知,誠人生一大快事也!”

王樹劍當時正萬分苦惱,打算灌醉自己了事,聽到這一聲招呼,猛抬頭,見是陳夢吉,吃驚得整個跳起:“吉兄!原來是你!”

兩人落座,一番寒喧,陳夢吉見這王樹劍神情沮喪,便笑著問他:“劍兄可是來這京城辦事,有什麼感到棘手了?”

王樹劍長歎一聲:“吉兄所料不差,小弟是上京來辦一件案,原來以為能夠因此而擺脫困境,發筆大財,卻料天不助我,這次看來得重回廣東鄉下耕田了。”

“老兄不是在韶州知府當師爺嗎?如此肥差,為何要回鄉耕田?”

“唉!”王樹劍苦笑,歎了一聲,看著陳夢吉,“四年前老兄你敲了郎耳良四千五百兩銀子,贈了小弟三百兩,小弟先在此謝過。”拱拱手,“隨後郎耳良派人追捕老兄,老兄逃了,小弟我卻倒了黴了。”

陳夢吉一聽,不覺一喜一驚。喜的是幸好自己當時機警,立即逃出韶州,驚的是這王樹劍似乎成了自己的替罪羊,連忙問:“知府要你賠錢?”

“這倒沒有,不過從此後就沒給小弟好臉色看,以前有什麼事都跟小弟商議,有肥水也讓小弟沾點,此後就什麼都沒小弟的份了。第二年,他得到升遷,把原來的幕僚都帶上,就隻把我留下。新知府叫勞田,他自己帶來一幫幕僚,小弟就幾乎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一天到晚受著窩囊氣,掛著師爺的名銜,實際上是個打雜的下人。小弟毫無辦法,隻得逆來順受,死挨爛挨,希望勞田有朝一日能重用自己,哪知努力了這幾年,還是隻有受氣的份。正想著幹脆離開韶州回廣東鄉下算了,哪想得到突然天降橫財……”說著,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眼睛似乎放出光來。

“發生了什麼天大的喜事?”

“命案!”王樹劍猛喝了一口酒,“三個月前韶州府發生了一件命案,凶手的父親是個大財主,找小弟幫他保住兒子一兩年命,他願付……”王樹劍說到這裏,看看四周的桌子都無人,才壓低聲音道,“三萬兩!”

陳夢吉一聽,也覺心中一震,麵上卻不露形跡,隻是慢慢喝了一口酒,道:“那老兄就要發一筆巨財了。”

“小弟原先也是這樣想,以為從此可以揚眉吐氣,不用再看那個勞田的臉色,興奮得兩夜沒睡著,”王樹劍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長歎一聲,“唉,哪知一場歡喜一場空!”

陳夢吉淡淡一笑:“既然如此,劍兄,不妨把整個案情與辦案經過詳細說來聽聽?”

“無妨無妨。現在已成定局,你吉兄再好計謀都救不了他,除非皇上。”王樹劍顯然已有點醉了,斷斷續續的說起來。

話說在韶州府有間大木材行,老板叫洪青涯,賺了有十多萬兩銀子的家產,膝下隻有一個獨子,叫洪華江。這小子十足一個花花公子,仗著老父有財有勢,便胡作非為,比劉公項的兒子劉道德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三個月前,這小子到青樓夜香園嫖妓,跟另一個花花公子爭執起來,硬要同一個叫豔楊的女子,老鴇兒如何相勸都不聽,最後竟動起手來。這洪華江生得高大,又有力氣,一腳把對方掃翻在地,隨手就抄起一張酸枝凳當頭劈下去。那個花花公子倒地後一邊叫罵一邊爬起來,天靈蓋就被砸了一下子,“啪”的一聲,顱骨破裂,當場命喪黃泉。

兩個跟隨洪華江的豬朋狗友一見出了人命,立即溜之大吉;洪華江自己原先還氣焰萬丈,這時候也呆若木雞了。老鴇兒嚇得跑到街上大叫救命,隨後衝進來幾個巡夜的兵丁,把洪華江一捆,押回府衙。

洪青涯一聽兒子殺了個花花太歲之類的人物,仗著自己在韶州也算個有頭有麵的人物,還不十分驚慌,立即一邊花錢運動官府,一邊派管家高源帶上一萬兩銀票去冤主家請求“私了”,哪知這個冤主比他還有錢有勢,姓方名權,曾任湖南省將軍,剛解甲歸田,回老家頤養天年,一聽兒子被殺,不覺悲憤交加,又見對方想用錢來求情,氣得一拍八仙桌,指著高源破口大罵:“立即滾出去!回去告訴你主人,殺人填命!莫說一萬兩銀子,就是一百萬兩,也休想他兒子能逃出生天!”

高源灰溜溜回去稟報主人,洪青涯一聽,這才真的驚呆了,大叫一聲:“這是上天要我洪家斷子絕孫啊!”昏倒在地。

方家隨即上告府衙。勞田一見是方權的訴狀,哪敢怠慢,第二天就升堂審判;同時把原來暗裏收下的洪青涯的賄賂,悉數退還。洪華江已得消息,知道賴也沒用,隻會白遭皮肉之苦,便當場畫押,叩頭認罪。勞田也懶得多費唇舌,朱筆一揮:“殺人填命,罪當問斬!”

不過不是說斬就斬,像我們現在看電視劇《包青天》那樣(那不過是為了順應劇情的虛構)。依當時律例,犯人被定了死罪,須稟準刑部批準,再行正法。於是韶州府一紙公文送上京師。如此簡單明了的殺人案,刑部也無須核實重審,自然會批,隻待刑部的釘封公文一到,便要洪華江人頭落地。

洪青涯就這麼一個兒子,聽了判決,哀傷莫名。知道再求方權或再求知府都全是白搭,現在隻有上京去刑部活動。但洪青涯錢雖賺了不少,卻從未跟京城的官吏打過交道,想用錢買通刑部官吏,也得有熟人搭線才行。於是洪青涯由高源陪著,帶上厚禮,去拜訪府衙的幾位師爺,哪知走了一家又一家,這些師爺雖然一個個對錢眼開,卻誰也不敢接手。

洪青涯搞不明白這些平時貪得無厭的師爺今天竟會如此廉潔,原來還抱著希望,以為有錢便可通神,哪知自己想把錢送人也沒人敢要。真乃窮途末路,回到家中,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看一眼先祖一長列的神主牌,再看看這麼間帶涼亭花園的豪門大宅,想想自己一生人辛辛苦苦地掙下這麼多的家產,卻竟後繼無人,以至斷子絕孫,真是愧對列宗列祖,不覺悲從中來,老淚縱橫。高源在旁邊見老主人如此悲傷,擔心你可別中風爆血管,否則這大家大業我可支持不住,連忙不斷的安慰,同時腦中打轉,思索還可以向誰求救,想著想著,突然叫道:“老爺,我們還少找了一個人!”

“誰?!”洪青涯精神一振。

“王樹劍!王師爺!”

“唉!”洪青涯長歎一聲,“我以為你說誰。這王樹劍在前任知府時還算有些牙力,但在現任知府這兒簡直成了個打雜的下人,這是過年時他親口對我說的,當時你也在場,我們去求他,猶如問和尚借梳!”

“老爺,話可不能這樣說。”高源恭恭敬敬的給洪青涯斟上茶,“王樹劍現在在府衙確實沒有牙力,但我們現在是求他上京去運動刑部的人,而不是說服韶州知府啊!他在府衙已當了這麼多年師爺了,說不定比知府現在的手下更熟悉刑部的人呢!事急馬行田,既然現在已無人可求,事情又這樣緊迫,何不找他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