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取布衫夢吉仗義 重修廟周倉顯靈(1 / 3)

第十九回 取布衫夢吉仗義    重修廟周倉顯靈

話說陳夢吉憑機智取了四千五百兩白銀,隨即逃出了韶州,在第三天來到清遠,本想去遊遊飛來寺和飛霞洞,但巨款在此,擔心出事,還是不作停留,順江而下,經三水、石灣,返回陳村。

陳夢吉這次離開家鄉一個多月,賺回了數千兩白銀,真個心滿意足。梁天來從省城回來,先想對陳老財下手,但陳老財逃出了省城,殺手撲子個空;隨後又想找陳夢吉的麻煩,但陳夢吉亦隨後離開了鄉間,似乎是避開自己。人做事往往因一時之氣,現在一下子沒了發泄對象,梁天來的氣也慢慢消了,雖對陳夢吉仍懷恨在心,但自己畢竟年歲老了,雄心大不如前,陳夢吉不在時,沒對陳家搞什麼不利動作;現在陳夢吉回來了,他也沒抓著對方什麼破綻或疏漏之處,況且他也知道陳夢吉不是好對付的,便也沒有一心想著要怎樣報複。陳夢吉見到他,則仍恭敬地稱前輩,自稱晚生,好像前者根本就沒發生過。正所謂拳頭不打笑麵人,梁天來對他可謂莫奈其何。

陳夢吉現在鄉間真可謂有錢有麵,不少人都改口叫他“陳師爺”、“陳訟師”,又或“陳秀才”甚至“秀才公”。陳夢吉對此是拱手微笑,來者照收。這一天,他帶了書僮陳良誌來到黃村的墟場,正在悠哉遊哉地閑逛,突然聽到後麵有人叫:“吉哥!陳師爺!”回頭一看,原來是黃村的打柴仔黃八,正向自己跑過來,旁邊還跟了三幾個青年人。

“阿八,有什麼事?”陳夢吉停住腳步。

“吉哥,這是阿狗。”黃八跑上前站定,指指旁邊的青年人,“他昨天不小心丟了件衫,我們又沒有辦法拿回來,吉哥你足智多謀,我們想請吉哥你做做好心,幫幫阿狗。”阿狗則連連躬身:“麻煩陳師爺幫幫小人,麻煩陳師爺幫幫小人。”

陳夢吉知道這些打柴仔生活甚苦,每晨拂曉就帶著鐮刀和一捆繩索翻山越嶺的砍柴打幹草,然後挑了回墟場賣,勞作一日,也賺不了多少個錢。當時吃的東西相對便宜,而日用品卻很貴,因為那時沒有什麼機器、技術,衣物等主要靠手工做,工作效率非常低,跟現在正相反。一件布衫,阿狗得打十天八天幹草才能賺得回來。難怪他這樣著急。陳夢吉立時起了憐憫之心,問:“阿狗,衫是怎樣丟的?”

“都怪我自己不小心。”阿狗似乎有些難為情,“昨天打了草,挑來墟場賣,半途熱得一身汗,把布衫脫了,塞在幹草裏。來到墟市,已是下午,醬料鋪的何老板向我買了,便挑到他家,放在廚房,取了錢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忘記拿回草裏的布衫。將近回到家才想起,那時已過了一個鍾。急忙走回去問何老板,何老板說沒有看見布衫,要我自己去廚房看,我看了,草裏真的沒有。但我是明明記得把布衫放在草裏的。肯定是何老板起了貪念,把衫藏起來,不承認。但現在我說有,他說沒有,口跟鼻說,我奈何不了他。這樣丟了布衫,等於白打十日八日柴草,真是慘。看陳師爺能夠有什麼辦法,幫我把衫要回來?”

陳夢吉默默聽完,看阿狗的神情不像在說慌,便加重問一句:“阿狗,你是清楚記得布衫塞在草堆裏了?”

“一定沒錯,我阿狗可以向天發誓。”阿狗急得三指指天,就要講什麼毒咒。

陳夢吉止住他:“這倒不必,你記得就是。”頓了頓,“你的布衫可有什麼記號?能夠證明是你的布衫?”

阿狗想了想:“有!我媽見我做事粗心,特意在衣角縫了個‘九’字。可作標記。”(廣州話,‘九’‘狗’同音。)

“是哪間醬料鋪的何老板買了草?”陳夢吉想了想,問。

“祥記,祥記醬料鋪的何老板。”

陳夢吉點點頭,他認識這個何祥。有這麼間醬料鋪,卻要貪一個打柴仔的布衫,這未免太過分,真可謂為富不仁。便道:“好吧,阿狗,如果你真的把布衫遺漏在幹草裏,而何老祥又真的貪了你的布衫,我現在就去幫你要回來。”看看這幫打柴仔,“不過你們不要跟著,在街角遠遠看著好了。”看阿狗一眼,“一會兒我若舉起布衫,你認得是你的,你就出來認。”

“是,是。多謝陳師爺,多謝陳師爺。”

陳夢吉帶著阿誌,轉頭穿過兩條小巷,出了大街,先向阿誌指明哪間是何宅。然後主仆二人轉出拐角,一起走向祥記醬料鋪。遠遠看見何老祥正坐在店門前抽旱煙管。陳夢吉略一沉思,轉頭對阿誌低語幾句,然後直走過去,拱拱手,叫聲:“何伯,久違,久違。”

何老祥抬頭一看,認得是陳夢吉,便站起來:“呀,是阿吉,怎麼樣,聽講你幫人打官司賺了不少。”

“過獎過獎。”陳夢吉來到何老祥麵前,眼看他的旱煙管,“咦?何伯你這煙管真個是好東西。”伸手拿過來,“這煙管頭色澤如此之好,是玉製的還是牙造的?”

“阿吉你真會開玩笑,”何老祥笑了,“就在墟場買的便宜貨,值得你這樣大驚小怪。”

“嘻!這可真是價廉物美啊!”陳夢吉說得挺認真,“我二叔公就住墟尾,他一直想買支煙管,選來選去都不合意,這支最適合他了。何伯,可否讓我拿這煙管給他看看?”

何老祥哪料得到陳夢吉醉翁之意不在酒,心想這支煙管,你拿去好了,便滿口答應:“沒問題。沒問題。”

陳夢吉把旱煙管交與阿誌,打個眼色:“去吧。”

小書僮陳良誌應聲:“是。”照陳夢吉事前的吩咐,拿了旱煙管,直奔何老祥家,敲開門,對傭人道:“何老板要我拿這旱煙管回來,要你把昨天賣草仔的那件布衫交我帶過去。”

傭人看有主人的煙管作信物,自然不作懷疑,便把一件布衫交與陳良誌。

阿誌立即返回醬料鋪,把衫交與陳夢吉。

陳夢吉接過,將衫向上一舉。

何老祥見阿誌拿回來的不是自己的旱煙管而是一件布衫,認得好像是昨天那個賣草仔遺留的那件,覺得奇怪;又見陳夢吉一下把衫揚起,吃了一驚:“阿吉,這衫……”

“這衫是我的!何老板!”何老祥還未問完,阿狗已一邊叫著一邊與其他幾個打柴仔從街角飛跑過來,“這衫就是我昨天留在賣給你的幹草堆裏的!”

何老祥不覺一愕,看著陳夢吉:“你……”

“這衫是我要阿誌用你的煙管從你家換回來的。”陳夢吉平靜地回望著他,“我不過是主持公義。”

何老祥突然醒覺,但他不愧是老商家,看一眼阿狗:“你說這件衫是你的,有什麼證據?”

“衫角有個‘九’字。”阿狗立即掀起衫角給他看。

何老祥怔了怔,啞口無言,想賴肯定是賴不掉了。陳夢吉心中罵聲:“為富不仁!”但他也不想太糾纏其中,便把衫交回阿狗,自己帶著阿誌離開,走了很遠,還聽到阿狗跟其他幾個打柴仔大罵何老祥貪心。回頭看,祥記醬料鋪前圍了大堆人。何老祥這回在墟場算是夠丟麵了。

為阿狗取回布衫,陳夢吉心中挺高興。一路回村,突然想起,據說陳老財是出了省城,那周大將軍廟誰來當廟祝呢?前兩天晚上突然刮大風,緊接著電閃雷鳴,大雨傾盆,河水定然瀑漲,那間周大將軍不知有沒有倒塌?

回家吃過午飯,橫豎無事,陳夢吉便出了村北,沿江而上,走了一會,遠遠看到周大將軍廟已經不複存在,成了一堆瓦礫,心中叫一聲:“廟塌了!可別砸了人!”急步走上去,慢慢看清了,西牆還剩下一半,倚著牆搭了個遮陽的小木棚子,上覆塑膠布。一個穿八卦衣的廟祝蹲在棚子下,像在看著朝東奔流的江水發愣。

陳夢吉沒看清這人的容貌,倒是這廟祝抬頭看到有人朝自己急步走來,先把陳夢吉認出來了,趕快站起身,對陳夢吉作了一揖:“陳師爺。”

陳夢吉已走得近了,看這人五十來歲,生得幹瘦而矮,頭卻不小,可惜額窄;牛眼而無神,鼻雖大卻偏歪,又加鼻孔直通透底,三嶽失衡,非聚財之相。身體有點歪,顯然跛了腳。總覺得有點麵善,卻又記不起在哪兒見過,連忙拱手還了一禮:“在下陳夢吉,先生有點麵善,未知先生何以認識在下?”

廟祝道:“陳師爺你貴人事忙了。在下以前曾是你四姨那個爛訓四呢的鄰居呀,你小時候不時有過來玩的,自然覺得在下麵善了。至於在下何以認識陳師爺,在方圓百裏,誰個未聽過你陳師爺的大名啊?”

陳夢吉連忙又拱手:“先生過獎,先生過獎。在下浪得虛名而已。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唉!什麼高姓大名,現在幾乎連吃飯都成問題了!”廟祝歎了一口長氣,然後自嘲似的苦笑,“在下與師爺你同宗,姓陳,賤名飛。”

陳夢吉想起來了。自己的四姨丈死得早,小時候四姨曾跟母親說過這個陳飛。好像是陳飛對她有意思,但她沒答應雲雲。後來也沒再聽說這件事,好像是這個陳飛搬家了。

小時候的事一晃已是多年,陳夢吉也無謂深究,隻恭維他一句:“好名字。”

“師爺你真會開玩笑。”陳飛苦笑一下,做手勢請陳夢吉就在木棚前坐下,“連茶水也沒得招呼你,師爺別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