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點頭哈腰:“是,是。”
兩人出了客棧,向府衙走。王樹劍問:“吉兄,那包是什麼東西?一本書?送給我的?”
陳夢吉笑笑:“你到時看了不就知道了?”再不言語。
兩人直進府衙後堂郎耳良的書房也是密室,郎耳良正在焦急等待,一見陳夢吉進來,連忙拱手施禮:“有勞陳相公,有勞陳相公!請坐請坐!”
王樹劍已順手關了房門。
陳夢吉拱手還禮,彼此寒喧幾句,什麼久仰大名,如雷灌耳之類。看這個韶州知府,身材粗壯,眉濃眼細,鼻大口方,一臉絡腮胡子,略有武將的神采,但眼神有點閃爍。陳夢吉斷定此人不致言而無信,卻又不乏精明,最可怕的是一發起脾氣來,可能非常暴躁。心中興幸好在預先作了準備。
房中再無他人。郎耳良親自給陳夢吉斟茶。三人落座。郎耳良竟不談釘封之事,而是問陳夢吉北上時去了哪些地方遊覽,在韶州又去了哪些地方。
陳夢吉隻是微笑,言語不多,隻是“唔唔呀呀”的應,最多說一兩句便了。胡扯了一會,郎耳良也明顯感覺到了陳夢吉對他的話題沒興趣,自己也沒了癮頭,隻得幹脆切入正題:“陳相公,在下有事求教,王師爺已跟相公說了,說相公有辦法,不知相公是否真有妙計?”
“這個自然。”陳夢吉道,“否則晚生怎能收郎大人的銀子?”
“不知計從何出?”
陳夢吉不說話,微微一笑,然後看一眼王樹劍。
王樹劍頗感尷尬,站起身,向郎耳良一揖:“知府大人……”
郎耳良知道他想說什麼,擺擺手:“王師爺,陳相公固然有妙計,但本官哪知道到底行不行通,所以必須動問。”
王樹劍又感尷尬,向陳夢吉一揖:“吉兄……”
“好辦,”陳夢吉仍然微笑,看著郎耳良,“生意場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晚生一介書生,難道知府大人怕晚生收了錢交不出貨?又或怕晚生閃出府衙?”
郎耳良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這倒不怕。”略一遲疑,“好吧!陳相公爽快!”從懷中掏出張銀票,雙手遞與陳夢吉,“相公請過目。”
陳夢吉雙手接過,看清楚了,是四千五百兩銀子,有郎耳良的親筆簽名,便道聲:“多謝郎大人。”把銀票揣入懷中,順手掏出寫好的信函,雙手遞與郎耳良,“妙計就在裏麵。”
郎耳良立即拆封,匆匆一看,不覺叫聲:“妙!妙!”陳夢吉立即一拱手:“那晚生先告辭。郎大人有什麼事請派人到西河客棧找晚生。”
郎耳良當時正興奮,看一眼陳夢吉,擺了擺手:“好!好!王師爺送客!”
兩人出了府衙,陳夢吉向王樹劍一拱手,低聲道:“劍兄請速去客棧一走,後會有期!”也不等王樹劍回答,便已急步而去。
王樹劍愣了一愣,正要施禮的手拱到半路,便停在那兒。他搞不明白陳夢吉何以如此匆忙,好像也忘了說過要給自己三百兩銀子作酬勞。看著陳夢吉的背影三兩步便拐進了興隆巷,不覺有點發呆,一個小差役來叫:“師爺,知府大人有請。”
王樹劍急忙回郎耳良的書房,郎耳良把陳夢吉的信函交給他:“你看看,立即就照這個辦!”
王樹劍接過,隻見上麵寫的是:
毀原文書。用原大白公文箋,摺成文書原樣,依舊封好,蓋印送回驛丞。如此便萬事大吉矣!理由:從京城到省城,釘封沿途所經州府縣二三十個,焉知何人拆過?拆過之人心中了了,焉敢哼聲?未拆過之人莫明其妙,自不會言。釘封到總督手上,見是一張空文,焉知不是吏部自己搞錯?自會退回吏部。既然查無可查,自然就無人須對此事負責矣!
“妙啊!確是妙!”王樹劍看完,不禁失聲叫道,看一眼郎耳良,卻見他臉色不大好,不覺暗吃一驚,“大人,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沒有不妥,確是妙計,”郎耳良看王樹劍一眼,“隻是如此簡單的一條計,陳夢吉竟要四千五百兩銀子!”頓了頓,“王師爺,你就依此計行事,蓋上印就送與驛丞,了結此事。”說完,自己就出了書房。
王樹劍嘴上應:“是!大人!”看郎耳良的神情陰沉,不覺心中有點不舒服:莫非這知府大人反悔,要向陳夢吉奪回銀子?那在韶州府確不是難事。又突然想起剛才陳夢吉要自己速去客棧一走,莫非是要我拿那個紙包?一時也搞不明白,覺得該去找陳夢吉問問,順便向他要三百兩銀子。於是急匆匆照陳夢吉說的,拿了張原大白公文箋,摺成文書原樣,封好,蓋印,即去送回驛丞,然後直奔西河客棧,一進門就問掌櫃:“陳夢吉回來沒有?”
“沒有。”掌櫃認得他是陳夢吉的朋友。
王樹劍想了想:“他叫我來拿剛才那個紙包。”
掌櫃一怔,覺得有點怪,你既然不知道陳夢吉回來了沒有,怎麼又說他叫你回來拿紙包?但陳夢吉出去時又確實是吩咐了此人來拿紙包就交他的,自己也無謂深究他人之事,便把紙包交與王樹劍。
王樹劍一下又想起知府那陰沉的臉,不敢逗留,拿了那薄薄的紙包出了客棧,急步趕回府衙,走到半路,還是忍不住那好奇心,便撕開紙包看,原來裏麵是本《老子道德經》。陳夢吉送這本書給我幹什麼?心中有點怪,迅速一翻,從書中掉落一張紙來,急忙撿起一看,原來是一張三百兩銀票!不覺興奮得“啊”了一聲。
在路上的王樹劍正為自己發了筆橫財高興莫名,在府中的郎耳良則在暴跳如雷。他走出書房,在府衙後園踱了兩個圈,越想越氣,心中狠狠地罵:“四千五百兩白銀,你這個陳夢吉敲我竹杆也實在敲得太過分了!無毒不丈夫!你也休怪我無情!”要小廝立即把自己的親信侍衛黎豪叫來,低聲吩咐:“你速去祥旺錢莊,要他們止付我剛開出的四千五百兩銀票!快!”
黎豪應聲:“摣!”出府衙直奔祥旺錢莊,一進門就衝到掌櫃麵前,道:“黃掌櫃,知府大人有命,他剛開出的銀票停止兌付。”
黃掌櫃一愕:“先生來遲了,大約一刻鍾前有個秀才打扮的青年人乘馬車而來,把銀票兌現了。”
“什麼?兌現了?!”
“兌現了。銀票上有知府大人的簽名,小人哪敢怠慢。有什麼事?”
黎豪沒好氣,瞪黃掌櫃一眼,轉身出門,急奔回府衙報告。
郎耳良一聽,氣得跳起,右手一拍後花園的石桌子,大罵一聲:“你這個陳夢吉!”
五六個侍衛見老爺大發脾氣,也不知什麼回事,呆站著,不敢哼聲。
郎耳良強壓怒氣在石凳上坐下來,沉思了一會,掃一眼這些侍衛,沉聲道:“你們立即換了便服,去西河客棧,看陳夢吉回來沒有。若已回來,你們就進房裏找他,要他交出四千兩白銀,一切皆了。若他不從,你們就做一次入屋打劫的盜匪好了。記住,要做得幹手淨腳,不要露出痕跡。若他不在,而他房中的行裝還未拿走,那就證明他還沒走,那你們就權當住客,等他回來。”
六個侍衛應聲:“摣!”立即依計而行。結果他們在西河客棧白等了兩天。
郎耳良布下這條毒計,心中得意地冷笑:“陳夢吉,我看你要財還是要命!”
陳夢吉是命也要來財亦要。他在府衙門口跟王樹劍道了聲“後會有期”,就急步拐進興隆巷,陳剛圓所雇的馬車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了。陳夢吉邊跳上車邊低聲叫:“去祥旺錢莊!”一兌現了銀子,馬車即轉頭直奔江邊。二人匆匆上船,陳夢吉對船夫叫聲:“有勞大哥,立即南下北江!”
當這知府大人正在設計奪回銀兩時,陳夢吉雇乘的小船正好漂過了武江,進入北江,順風順水向南而去。當知府大人終於明白陳夢吉在客棧房間布下疑兵之計,而實際上已離開了韶州府城時,陳夢吉主仆三人已順北江而下,到了清遠。那已不屬韶州府的轄地,郎耳良就算想“亡羊補牢”,也是莫奈其何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