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急事求教!”王樹劍一把拉過陳夢吉,“吉兄,請回房裏再說。”
陳夢吉見他神色慌張,便對書僮和仆人道:“你倆在客棧廳堂等著,不要走開。”自與王樹劍返回住房。
王樹劍反手把門閂上,還未坐下便低聲道:“吉兄,知府有難,小弟無計可施,素知吉兄足智多謀,特來求教!”一拱手,對著陳夢吉一躬。
陳夢吉一把將他按在太師椅上,自己在旁邊坐下:“劍兄,慢慢說。”
“釘封昨天到府衙,知府大人卻不小心把裏麵的文書燒了一半,我們商量了整夜,想不出辦法補救。今早我猛然想到吉兄,知府大人要我速來求教,這封文書今早一定要發出去的了!”王樹劍眼望陳夢吉,急得邊說邊搓手。“吉兄,知府非要我想出辦法不可!請務必救救小弟!”站起身對著陳夢吉不停地打拱作揖。
陳夢吉一聽,心中明白了大半,道:“劍兄,現在應該是知府有難,不是你有難,何必如此著急?”邊說邊又把王樹劍按回太師椅上,“詳細說說。”
王樹劍也不知陳夢吉到底曉不曉得這釘封的厲害,看看房中別無他人,房門也已閂死,便隻得壓低嗓門,從頭說起:“吉兄,想必兄也知道,現在朝廷參革官吏,又或查辦重要犯人,要發送一種秘密公文,我們稱之為釘封。這釘封是由各部發出的,比如查辦重犯,由刑部發;參革官吏,由吏部發。發往各省督撫照辦。由京城發往各省,路途遙遠,都由驛站送遞。每州府都有一個專司送遞釘封的宰丞,宰丞先把釘封交與知州知府知縣,蓋上一印,才可過境。比如從京城到廣東,所經地方極多,便是這樣一站一站送到省城兩廣總督手上的。”
王樹劍說到這裏,看陳夢吉遞過來一杯茶,又微微點頭,便接過茶,繼續往下說:“吉兄,你也知道,吏部釘封是參革官吏的,知州知府哪個不想預先知道,以便若有什麼冬瓜豆腐,也好作準備?但這釘封是不能私自開拆的。明說了吧,私拆釘封,罪當問斬。因而最好的辦法是拆了看完後重新封上,那要做到不露痕跡。”說到這裏,看一眼陳夢吉,“事到如今,不怕跟吉兄你明說,現在幾乎每州每府的衙門都有一個釘封師爺,專門為知府知州大人拆京城發來的釘封。這些師爺自有一手,拆過的釘封都不留痕跡。”
陳夢吉喝了一口茶,看著王樹劍笑道:“那麼劍兄是榮居釘封師爺此職了?”
“不是。小弟是早知這件事,但動手拆的不是我,是我的結拜兄弟韓偉。”頓了頓,“昨天有吏部釘封送到府衙,是要送達省城兩廣總督的。知府大人看是參革官吏的公文,便想知道跟自己或其他親密同僚有沒有關係,以便好預先運動。叫韓偉拆了,他自己拿了文書回房,睡在煙床上看,哪知道還未看完,他就煙癮發作,又不敢叫傭人來幫燒煙,手忙腳亂又迷迷糊糊,那張文書竟放在了煙燈上,燒了起來,到拿開弄熄,已燒了一半。立即找我與韓偉商量,看如何補救。但怎麼補救?燒了一半,還怎麼補?私拆釘封,罪當問斬。我們商量到半夜,無計可施。知府現在急得像得生蝦那樣在書房裏跳來跳去。事情若鬧出來,照刑律,知府和韓偉都要斬頭,至少要丟了烏紗帽,而小弟也脫不了幹係。吉兄,事情就是這樣,請兄務必幫忙想個辦法,看能不能避過去。知府說,若脫得此難,定必厚報。”說完又站起身,打拱作揖。
陳夢吉微微一笑,又把他按回太師椅上,同時心中不覺湧起一種快感,暗暗罵道:“狗知府,想不到你也有今日,要來求我陳夢吉解殺頭之危!嘿嘿,別的陳夢吉我奈何不了你,但這回我非得出出幾天前在南華寺受的怨氣,狠狠敲你一筆不可!”心中這樣想,嘴裏不說出來,神情也沒有什麼表露,隻是問:“劍兄,貴知府大人尊姓大名?”
“他叫郎耳良。”
“名字挺古怪,是個旗人吧?”陳夢吉知道,當年姓“郎”的多是旗人。
“是,是個滿洲正黃旗人。”
“當韶州知府多久了?”
“三年了。”頓了頓,“不久可能還會升遷。”
“好!”陳夢吉叫一聲,慢慢喝了口茶,再輕輕把茶杯放回桌上,眼望王樹劍,右手食中指交替輕敲桌麵,很平靜地問,“那麼,貴知府願出多少酬勞?”
王樹劍一愕,他想不到陳夢吉問得這樣直截了當,沉思了一下,道:“他沒有明說,小弟想,七八百兩銀子,知府可能會願意出的。”
陳夢吉想了一會,哈哈笑道:“三年知州府,十萬雪花銀,這個有誰不知?幾百兩銀子,未免太小看我陳夢吉了!這樣吧,小弟我一年就收他一千五,他既當了三年韶州知府,小弟就一共收他四千五百兩。他若願意出這個數,我就幫他解了此危!”
王樹劍吃驚得當即愣住,四千五百兩白銀,那真是一筆巨款!當年順德機器繅絲廠的工程師月工資是二十元,職員月工資是十元,一般工人才是五六元,創辦一間有四五百工人的機器繅絲廠,所需資金也不過一萬五六千兩銀子(折合二萬一千元左右。一兩銀約相當於一點三五元)。王樹劍真沒想到陳夢吉會如此獅子開大口,不覺呆呆地看著這位詭計多端的學兄,牙齒便有點打顫:“吉,吉兄,你說要五,四千,四千五百兩?”
“對,四千五百兩,少一兩我也不幹。”然後拍拍王樹劍的肩頭,“劍兄,這些銀子我也不是全要,其中三百兩送你作酬勞。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彼此心照就是。”
王樹劍一聽,不覺又驚又喜。他知道陳夢吉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說能解了這一危難,就自然有辦法;他說給自己三百兩銀子這可是一筆可觀的橫財他就不會食言。這麼說,自己將“因禍得福”!急忙起身向陳夢吉作了一揖:“先多謝吉兄。隻是小弟現在不敢答應,得回去問過知府才行。”
“這個自然。”陳夢吉拱手還了一禮,“小弟在此恭候,劍兄速去速回。”
“那小弟先告辭。”王樹劍一個轉身,急匆匆出門而去。
王樹劍前腳一走,陳夢吉後腳就出了房門,直奔廳堂,見小書僮陳良誌和仆人陳剛圓坐在那兒發呆,一招手把他們叫回房裏,沉聲道:“你倆立即收拾重要物件,衣服書籍什麼都不要,隻要能放在身上的才帶!要快!”說完也不管其他,隻顧自己研墨,準備寫信。
兩人見主人如此緊張,不覺愕了一愕,也沒問,立即把能帶在身上的東西揣入懷中,三幾下收拾完。陳夢吉看他倆一眼,掏出十兩銀子,道:“你倆立即去江邊雇一艘船,要能夠直下北江的,然後要船夫把船灣泊在府衙西麵的江邊上,隨時待命。一辦妥,阿誌你立即回來告訴我!在客棧進出時不要匆忙!不要聲張!立即去辦!”
“相公,我們要立即離開韶州?”小書僮問。
“不要問!上了船我自會告訴你倆!現在立即去辦!”
“是,相公!”兩人不敢再問,拿了銀兩便出門。
陳夢吉略一沉思,隨後提筆寫信。刷刷刷,一會便寫完,封好,放入懷中。隨手拿了桌上一本書,放進一張銀票,再用紙包好。正要看一下房中還有什麼遺漏的,小書僮闖進來:“相公,一切辦妥,船已灣泊在府衙西麵的江邊。”
“好!”陳夢吉略一沉思,還是舍不得那部古本《三十六計》、古象棋譜《夢入神機》及一部《廣州府誌》,一把全拿過來,交與小書僮:“放在懷裏,到船上等我。記住,不要離開!船夫也不能讓他離船!”又略一沉思,掏出五兩銀子,“叫陳剛圓即去雇一輛馬車,在府衙西麵的興隆巷巷口等著,不得有誤!去吧!”
小書僮應聲“是”,出去了。
陳夢吉又把房中的物件看了一遍,把能放在身上的銀票等貴重物品都放妥,然後坐下,長舒一口氣,正準備慢慢品茶等王樹劍,王樹劍進來了。
“吉兄,”王樹劍拱拱手,低聲道,“小弟終於把知府說服了,他願意出這個數,但他一定要當麵見過吉兄。有勞吉兄隨小弟走一趟。”
“好!”陳夢吉連想都不用想。
兩人一起來到客廳,陳夢吉把一個薄薄的紙包交與掌櫃:“先放你這兒。”然後指指王樹劍,“這位是我朋友。他來拿你就交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