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憑機智逃出險地 避仇人一箭雙雕(2 / 3)

不覺又是冬去春來。省城的春天不明顯,眨下眼便到了炎熱夏季。陳夢吉這一天在大元茶樓飲早茶,跟那些茶客談天說地,說到高興處,有個茶客叫王伯的,問陳夢吉道:“阿吉,人人都說你足智多謀,可否講個故事來聽聽?”陳夢吉道:“王伯過獎。在下的作為,何足掛齒。”哪知其他茶客不聽他的謙虛,也跟著王伯起哄,一定要陳夢吉講。陳夢吉見大家這麼捧場,心中得意,突然想起兩年前計誣肥佬,離開府衙後,正是在這大元樓喝的早茶,便把那事當說笑話似的講了一遍,不過他沒說是自己,隻說有個後生仔坐船出省城,在船上遇到個肥佬,然後如何如何。眾茶客聽得津津有味,人也越圍越多,有的說肥佬確實抵死,大家出門,理應彼此相幫,哪能如此;有的說阿吉你果然好計,這樣古蠱的手段都想得出來。陳夢吉說得滿臉春風,也不駁人家這是朋友的事,不是自己的事。大家又嘻嘻哈哈了一會,陳夢吉見時候不早,便結了帳,向眾茶客拱拱手:“各位慢飲。”下樓而去。

正遊遊蕩走過一條橫巷,突然從後麵衝上一個人來,一把抓住陳夢吉的衣領,大喝一聲:“你這個衰仔!你都算抵死了!”

陳夢吉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身材高大壯實,非常粗魯的青年人,左手揪著自己,右手握著拳頭,怒目而視。

“這位阿哥,請問何事?”陳夢吉雖然驚到冒汗,但說話還算鎮靜。

“你自己做的好事!還想抵賴?”青年人舉起右拳,幾乎就要揍下來。

“老兄且慢,”陳夢吉不準備還手,隻是鎮定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請問高姓大名?你我素不相識,老兄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你這個無賴,告訴你又何妨!我叫方勝!你剛才在大元樓說怎樣怎樣誣告肥佬,那個肥佬就是我爸!你偷他的被,還要誣告他,害得他白被官府打了二十大板,還想抵賴!?”青年人想起老爸當天回家時的那種又狼狽又屈辱又痛苦的樣子,恨不得一口吞了這個陳夢吉。

陳夢吉一愕,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茶樓閑話,竟惹來這般大禍;打不夠人家打,跑又跑不掉。這牛精佬一拳下來,還不把自己打到斷骨?情急間靈機一動,道:“方老兄你剛才沒聽清,害令尊的不是我,是我朋友。我剛才說有個後生仔乘船遇到令尊,不是說我。你要找黴氣,應該找他,不是找我。”

方勝盯著陳夢吉,見他說得如此鎮定,不覺半信半疑:“什麼?不是你?”

“確實不是我。”陳夢吉說得很誠懇,神態真委屈,“這不過是從朋友那裏聽來的。為了表明我的清白,我可以帶你去見我那個朋友,你當麵問他。”

方勝是個大老粗,一身牛脾氣,容易上火,也容易相信人,聽陳夢吉說得這樣篤定,真是不由你不信,便道:“好!那你朋友在哪兒?叫什麼名字?”

“他就住在前麵壽元裏,叫薑德。”

“那你現在就帶我去見他,我非要找他黴氣不可!”瞪一眼陳夢吉,“如果你亂說,小心我拆你的骨!”

陳夢吉見他已是火遮眼,心中好笑,臉上卻像挺害怕:“勝哥稍安勿躁,勝哥稍安勿躁。小弟哪敢亂說,小弟哪敢亂說。我去叫他出來當麵對質好了。我這個朋友是條漢子,他做過的事絕對不會不承認,但就是很躁火,一兩句不合就會跟人動手,我擔心你不知夠不夠他打。”

陳夢吉這一激,叫方勝更加火起,他喝過幾晚夜粥,自認功夫了得,不覺大叫道:“什麼,你說我不夠他打?你去叫他出來,我跟他隻抽!(一打一)”

“好!好!勝哥果然英雄!勝哥果然英雄!”

沒走幾步兩人便進了壽元裏,陳夢吉急步來到一間古老大屋前,回頭對方勝道:“勝哥你等等,我立即進去叫薑德出來!”還未等方勝反應過來,他已一步進了屋,走過長長的走廊,從後門出去了。

陳夢吉這回逃過大難,實在是事出湊巧。這間大屋裏確實是住了個叫薑德的青年人,又確實是他的朋友。上文說過,陳夢吉在省城喜好多方結交,跟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相識,這個薑德則是個賭棍,他在自家開了幾張賭台,打麻將,鬥天九,賭紙牌,玩攤錢,擲骰寶,日日在家中聚了不少賭徒,能玩的無所不玩,他隻管抽水,有時也親自下場,收入頗豐。陳夢吉不好賭,但他也不妨礙外人賭,隻是有時來看看熱鬧而已。有一次,一個賭客輸了一筆錢,薑德早已垂涎於這賭客老婆的美色,便要人家用老婆還債。這事後來被陳夢吉知道,認為這薑德實在缺德,但表麵上也不好說人家,隻是覺得他該受報應。剛才被方勝一把揪住,隨即就想到了這個薑德,心中叫聲:“讓你們狗打狗也好!”就使出了這條一石二鳥之計:自己脫身,讓方勝跟薑德打一場。

方勝十足是個粗人,看陳夢吉又害怕又委屈的模樣,哪料得到這小子在情急之下竟會如此金蟬脫殼,看陳夢吉進去了,便瞪大雙眼,握著拳頭在外麵等著,一等等了十來分鍾,仍不見動靜,更是心頭火起,便想叫陳夢吉,一想,這小人不知姓甚名誰,怎麼叫?幹脆就闖進去,同時大叫:“薑德!你出來!”

這時剛好有兩個賭客走出來,一見有個牛高馬大,怒氣衝衝的青年人要往裏闖,立即攔住,問:“你找誰?”

“我找薑德!要他出來見我!”

一個賭徒道:“那你等等。”另一個便上樓找薑德報信。

薑德當時抽水正抽得高興,一聽有人來找,心中打個突:“是不是官差來收數?”

“不是,看他火遮眼的模樣,看來是來找黴氣。”

“一共有多少人?”

“就一個。”

“豈有此理!找黴氣找到我的頭上!”薑德不覺火起,蹬蹬蹬,下樓來。

方勝一見下來的人比自己矮半個頭,心就定了,左手一指:“你是不是薑德?”

“正是!”薑德可不是陳夢吉,也是隻認拳頭不管嘴頭的人,何況是在自己的地頭,哪能容忍人如此喝問自己,當即也怒目圓睜,回敬一句,“你是什麼人?!敢來這裏搗亂!”

這下就大家都撞火了。方勝本來還想問兩句,一見薑德這個衰樣還敢反過來喝問自己,本來已是火遮眼,現在更成眼噴火,大叫一聲:“你條衰公!敢誣告我阿爸!”衝上前左手一揪薑德的衣領,右手對著薑德的麵門就是一拳。

薑德也是喝過夜粥的,一看對方發了狂似的打來,也不說話了,右手對著方勝的左手腕就是一劈,同時閃身一避,左手中食二指便插方勝的雙眼。

兩人拳來腿往,一眨眼間就打了幾個回合,在力氣功夫上薑德終是吃虧,被方勝瞧個正著,一拳打翻在地,隨即左脅又挨了一腳,慘叫一聲,幾乎痛得昏了過去。就在這時,薑德的幾個同夥已拿了棍棒衝下樓來,對著方勝當頭就劈,方勝招架幾下,看對方人多勢眾,哪還敢戀戰,背脅不覺已中了幾棍,大吼一聲,隨手揮舞起一張椅子向門外殺出,眾人見他成個拚命三郎的狂樣,也不敢硬擋,方勝得以落荒而逃。眾人在後麵追了兩條街才作罷。

雙方打得難分難解之際,陳夢吉已回到自己家中,想想最好還是避一下風頭,免得在街上又遇上那個方勝,被拉去跟薑德對質,那豈不要命。看看牆上的掛鍾,上午回鄉的船已經開了。當天便不出街,呆在家中讀了半天的《客窗閑話》、《陶庵憶夢》,再打了幾局棋譜。不覺到了黃昏時候,吃過晚飯,稍作收拾,便去油欄門碼頭乘船回鄉。

找好自己的鋪位,躺了一會,輪船便已駛出省城,轉入河南水道。陳夢吉走出船艙,來到船尾,倚欄乘涼。時當盛夏,江風吹拂,甚是清爽宜人。抬頭望,一輪明月掛在東方半空,悠悠灑下朗朗清輝,照得大地一片灰白;珠水寬闊,映出萬點鱗光;夜色中,萬籟俱寂,遠處山影隱現,眼前別有一番淒迷景致。陳夢吉左望右望,正是十分愜意,猛聽到身後有人“格吐”一聲,飛過來一口稀痰,說來也巧,這時江麵剛好刮來一陣風,這口痰便化成萬千點唾液,吹了陳夢吉一臉。陳夢吉不覺火起,一轉頭便大罵一句:“你這樣吐痰,應該到屎坑去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