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國典突然目露凶光,咆哮著把她推開,繼續瘋狂地用雙手挖著墳包。
杜茉莉看著被他刨出的泥土上粘滿了暗紅的血,心裏刀紮般疼痛。說心裏話,杜茉莉根本就不想在這個時候回到黃蓮村,隻要她想到黃蓮村,內心就充滿了風暴般的悲慟,就不想活了,何況是回來。她醒來後發現他不見了,四處找都找不到他,她就知道他回黃蓮村來了,隻好硬著頭皮趕過來。如果她不趕過來,不知道何國典會怎麼樣。杜茉莉的眼睛裏突然冒出了火,她又朝瘋狂的失去了理智的何國典撲了過去。
杜茉莉一把抓住何國典的衣領,把他提到了自己的麵前,他們的臉相隔不到一尺。杜茉莉眼睛裏的淚光猶如迸射的火星,她朝何國典大聲喊叫:“何國典,你這個孬種,老娘受夠你了!你他媽的不是男人!你痛苦,難道老娘就不痛苦嗎!你不想活了,老娘陪你一起去死!要死也痛快點,不要這樣折磨自己!你說,怎麼死,是吃藥還是上吊,你說啊!你說啊!”
何國典呆了,渾身顫抖,他張開嘴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杜茉莉揚起另外一隻手,在他蒼白而又滿是泥土的臉上摑了一巴掌:“你說啊!說啊!”
何國典的淚水流淌下來,在他的臉上衝出了兩條河。
杜茉莉的手左右開弓,不停地在他的臉上抽打起來,她邊打邊瘋狂地喊叫:“你說啊!說啊!哭有什麼用,哭有什麼用!我不想看到你的眼淚,不想看到!你說啊!怎麼個死法,告訴我,我和你一起去!不就是個死嗎,有什麼大不了的!老娘也活夠了,活夠了!”
何國典的嘴角流出了鮮血。
杜茉莉停住了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嘴角流出來的粘稠的血,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何國典突然抱住了杜茉莉,緊緊地抱著,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救命的木頭。他被杜茉莉打清醒了。他在杜茉莉的耳邊輕輕地說:“茉莉,我不想死,不想。”杜茉莉也抱著他,哭喊著說:“你傻啊,你真的好傻,你知道嗎,你還有我呀,你怎麼就不能為我想想呢,想那些死去的人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何國典渾身抽搐著。
杜茉莉停止了哭喊,她焦慮地說:“國典,你怎麼了?”
何國典顫聲說:“茉莉,我冷。”
杜茉莉伸手摸著他的後腦勺,輕輕地說:“國典,不怕,我永遠陪著你,再苦再難,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何國典緊緊地抱著杜茉莉,此時,他就是一個迷途的孩子,尋求溫暖和安全感的孩子,需要一個有力的人帶他走出黑暗的叢林,回到正常的生活。杜茉莉很清晰地作出了一個判斷,何國典不能在呆在這個地方了,最起碼在他的心理沒有恢複正常之前,不能夠呆在這裏。這個地方會讓他一次次瘋狂,如果還是讓他繼續呆在這個地方,後果不堪設想。她必須帶他離開這個地方,遠遠地離開這個傷心地,也許要經常很長很長時間才能讓他心靈的傷口愈合,那不要緊,她有足夠的耐心,一年,兩年,三年……或者一生!反正,她不能讓何國典在這樣下去了,也許離開了這個地方,他會慢慢地好起來。那麼,帶他到哪裏去呢?杜茉莉的腦海裏閃現出一個地方,那就是上海,除了上海,她想不出第二個可以去的地方。
……
34
何國典望著遠處被城市的夜光染得通紅的天空,對妻子的思念和牽掛漸漸地占據了他的心靈,同樣的,也有種怪異的情緒在折磨著他,多少次,在他清醒的時候,想把心裏埋藏的那些秘密向杜茉莉和盤托出,也許他說出了那些秘密,他就卸下了心理上的重負,他就真正可以麵對以後的生活。但是他害怕說出那些東西,他要是說出了那些事情,杜茉莉也許會離開他,一生也不會原諒他。何國典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一陣狂風刮過來,在工地上揚起了濃塵,何國典的眼睛也睜不開了,他背過身來,準備回工棚裏去。風越刮越猛,工地上飛沙走石。何國典瑟瑟發抖,牙關打顫,他還沒有來到工棚門口,就聽到工地的另一邊傳來了聲音,好像有人在幹什麼事情。何國典朝聲音傳出的方向望了一眼,那個地方黑乎乎的,他什麼也看不清。他心裏突然升起了一丁點可憐的好奇心,地震以來,他以為自己的好奇心已經死了。何國典就躡手躡腳地朝聲音傳出的方向走去。那個地方是工地的倉庫,他在朦朦朧朧中發現有好些人從倉庫裏搬東西出來,搬的好像是一袋袋的水泥和一根根鋼筋。晚上工地都停工了,怎麼會有人從倉庫裏搬出這些東西來?那些人是誰?他不清楚,他隻知道工人們現在都在工棚裏睡覺,隻有他睡不著跑出來了。難道他們是賊?不可能呀,倉庫裏有看管的人,那是開發商派來的人。這個工地裏的所有建築材料都是開發商提供的,王向東隻是包工不包料。
何國典想,如果是賊,他該怎麼辦?
他的思想經過短暫而激烈的鬥爭,恐懼占了上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決定悄悄地回工棚裏去,裝著什麼也沒有看見。
何國典轉過身,躡手躡腳地往回走,他的心“撲咚”“撲咚”地狂跳,不禁加快了腳步。何國典沒料到腳下被什麼東西拌了一下,摔到在地上。他摔到的聲音馬上就被那些搬東西的人聽見了。
有人說了聲:“不好!”
緊接著,就有兩個人朝他撲了過來,何國典來不及從地上爬起,就被那快速撲過來的人抓住了。那兩個人的力氣很大,何國典怎麼掙紮也沒有用。其中按著他的一個人低沉地對他說:“你是誰?你看到什麼了?”
何國典淒惶地說:“我是這裏的工人何國典,我什麼也沒有看見,你們放了我吧!”
那人又說:“你真的什麼也沒有看見?”
何國典說:“我真的什麼也沒看見,求求你們,放了我吧!”
另外一個人說:“他一定看見了,不然他為什麼要跑!我看還是給王哥打個電話吧,問問他怎麼處理。”
“好吧,你快打吧,我按著他呢,他跑不了!”
那人就躲到一邊去打電話了。
何國典的頭被壓在地上,半邊臉緊緊地貼在沙土上,他的腦海閃現出那可怕的一幕:他的身體被壓在廢墟裏,半邊臉貼在泥地上,呼吸困難……巨大的恐懼又一次襲擊了何國典的心靈!他呐呐地說:“救救我,救救我——”
按著他的人奇怪地說:“救你?”
不一會,打電話的人回來了,他低聲說:“王哥說了,放了他吧,諒他也不敢說出去的!”
那人就放開了他,對著還趴在地上的何國典說:“你就當作什麼也沒有看見吧,如果你敢亂說什麼,小心我們把你頭卸了!”
何國典聽著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離去,他還在呐呐地說:“救救我,救救我——”此時,他仿佛又回到了地震發生後埋在老屋的廢墟裏……不知過了多久,何國典才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茫茫然四處張望,黑暗的工地在他眼裏就是震後的廢墟。他在心理上沒有力量對現實進行有效的抵抗,他又一次被擊垮了,幾天來玩命樹立起來的信心頃刻間土崩瓦解。像個醉漢,搖搖晃晃地朝工地的入口處走去。工地入口處的簡易大門洞開,門口不遠處還停著一輛大卡車,看門的人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怎麼了,平常到了晚上,大門就會緊鎖起來的。何國典走出工地的大門,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渾身戰栗,遲疑了一下,就朝公路上狂奔而去。
身後仿佛有人在大叫:“抓住他,抓住他,不要讓讓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