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威爾:從政治中來,到政治中去
喬治·奧威爾(Geo?rgeOrwell,1903-1950),原名埃裏克·阿瑟·布萊爾,英國作家。1903年生於印度,1907年隨家遷返英格蘭。1921年到緬甸當警察,1928年辭職。隨後從事過多種職業,1936年參加西班牙內戰,受傷回國。1945年出版《動物莊園》,1949年出版《一九八四》,次年因肺病去世。被稱為 一代人的冷峻良心 。
得知己難,得文學知己尤難。
文學上的互相發現,必須穿越日常生活而抵達道德和審美的層麵,深入人性幽黯的地方。要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他人,在嚴厲的審視中懷有同情,在苛刻的批評中富含激勵,這需要一種特別優秀的品質。所以,這樣的作家關係,在文學史上相當罕見。流傳下來的種種關於文學知己的 佳話 ,許多不是事實,或者有意誇大個別的細節,使之鍍上一層溢美的色彩罷了。
美國一代文豪愛默生和詩人惠特曼的故事,就是這樣。
惠特曼於1819年5月出生,比愛默生小十六歲。當他開始寫詩,並雄心勃勃地試圖挑戰一個陳舊的、虛矯的、充滿貴族習氣的詩壇時,愛默生在知識界早已聲名顯赫。兩人實際地位的差距,構成他們之間的友誼的前提。
三十六歲那年,惠特曼借了朋友的手搖印刷機,哥哥的羅馬體鉛字排出了自己的詩集《草葉集》,封麵也由他親自設計,畫著他的肖像,一個戴著帽沿耷拉著的帽子,敞開襯衫領口的粗魯漢子,並使用大開本及粗體字,簡單自然而富有氣魄。的確,這是一個新型的詩集,它的出現標誌著浪漫主義文學運動的結束以及一個新時代的開始。可是,第一版無人問津。惠特曼隻得將印好的一千本書全部送人,其中有一本,就是寄贈愛默生的。沒有材料表明他贈書的動機:是出於對 導師 的敬意呢?抑或出於 識荊 的僥幸心理?還是惡作劇般地僅僅為了嚇唬一下文壇泰鬥?
愛默生果然被那獷放的詩句驚呆了。
狂喜之下,愛默生給惠特曼寫了一封占滿五頁紙的信。信裏把《草葉集》稱作一份 令人驚奇的禮物 ,說: 我認為它是美國所不曾有過的最不尋常的才能與智慧的典範作品 ; 我為你具有自由勇敢的思想而歡欣鼓舞 ; 在你正處於一個偉大事業開端的時刻,我謹向你表示祝賀。有了這樣一個開端,你的這一事業必將長久地處於令人注目的地位。 他還以不無誇張的語調說: 我揉揉我的眼睛,看看這樣一片燦爛陽光是否一種幻象。但這本書的實際意義就是一件毫無誇張的事實。它的最大優點,就是使人受到鼓舞和變得堅強起來。 致敬之餘,他許諾訪問紐約時將前往拜訪作者。
的確,愛默生表現出了罕有的熱情。除此之外,他還不斷地向朋友稱讚惠特曼和他的《草葉集》,甚至向國務卿沃德寫信推薦這位據說是他等待已久的本土詩人。信中說: 如果要對他作品中的某些東西進行評論,它們顯然代表著超凡的力量,而且比其他任何詩人的作品都更加具有美國特色,更加具有民主精神,更加關注政治自由。
當《草葉集》剛剛印出來的時候,惠特曼就匿名發表了三篇書評,大肆吹噓自己,借以推銷他的詩集。他宣稱: 依靠自己,目空一切,把他國家的所有特色都包攬在自己身上,沃爾特·惠特曼就這樣步入了美國文壇。他說話時好像從來沒理會到有 書 這樣一種物品,有 作家 這樣一種人物。 又說: 他從容不迫地等待著當代給他的評價的機會,在一切錯誤的理解和不信任中等待著未來評價的機會 總是寧可由自己來替自己說話而不是請別人代言。 可是,等到周圍毫無反響的時候,他變得迫不及待了。愛默生的信件正好提供了一個可利用的機會。他在發言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在紐約的《論壇報》上,率先將此信發表出來。這還不夠,他從信中摘錄了一句祝賀語,連同愛默生的名字一起熨金印在第二版的書脊上,並在書末全文登載了愛默生的信,以及他以致謝的形式寫就的短文,其中稱愛默生為 親愛的朋友和導師 。此外,他還杜撰了一些故事,製造《草葉集》如何暢銷的假新聞,以期引起轟動。最可笑的是,他居然在《美國骨相學刊》上著文補充洛倫佐·福勒看過他的頭蓋骨相後對他的品格的解釋,指出他作為一個詩人前途無限,而自己的詩,則將成為 文學史上最光輝的成就 ,等等。
所有這些不合規範的粗魯的做法,在文明人看來,隻能是自取其辱的事。結果,惠特曼蒙頭蓋腦地遭受輿論界猛烈的火力的夾擊。紐約方麵說: 一封未經周詳思考而寫出來的介紹信,竟然成為一個卑鄙下流的莽漢進入上流社會的入場券。 波士頓方麵說: 這是對文學界應有的禮貌和謙遜的一次罕見的粗暴違犯。 惠特曼本人感覺如何呢?他卻認為, 公眾像一隻厚皮的野獸,你得不斷用力敲擊它的厚皮,讓它知道你在那裏。 天哪!文明人在他那裏,反而成了獸類,他還嫌敲擊得不夠有力呢!直到晚年,他堅持聲明說自己是有原則的,他比別人更有權威為自己的作品講話。 我不過回顧一下我自己,並把我看到的坦率地複述出來而已, 他說, 如果這樣做是為了炫耀自己,那是另一回事。但是,如果目的隻是為了估量一下自己,那麼你替自己去做或者由別人替你去做實質上是一樣的。對此,我不覺得有什麼難為情。
無論惠特曼如何辯說,在上流社會,他都無法改變作為一個無教養的野蠻人的醜陋的形象。
連愛默生也持同樣的看法。當這位文壇教父式人物在《論壇報》上赫然看到他那封熱情過頭的致敬信時,不禁深感震驚和沮喪。他對到訪的朋友表示說: 如果我早有準備發表這封信,那麼,我就會大大擴充 但是 那部分內容。 他還對劍橋詩人朗費羅的弟弟說惠特曼幹了一件 莫名其妙、粗暴無禮的事 。等到惠特曼將《草葉集》第二版寄來時,所有訪問過愛默生的朋友都說,從來不曾見到愛默生如此真正地發怒過。此後,愛默生評論《草葉集》的調子就明顯不同了,甚至充滿譏嘲,比如說是 拍賣行的商品目錄 , 隻不過是《薄伽梵歌》和紐約《論壇報》的奇特的混合 , 一半是鶇,一半是鱷魚 ,諸如此類。他派去拜訪惠特曼的第一個使者曾經這樣說過: 多年來,愛默生一直是我們文學界的 銀行家 ,凡經他過目的文稿,經他在櫃台上敲過看過的無論是真是偽的硬幣,都能到處暢通無阻。 《草葉集》到底是良幣呢,還是偽幣? 銀行家 如此前後反複,他真的具備這種判斷的眼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