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裹了紅綾子,昏昏溶溶的燈影便又被濡染起一層娑婆。顯影於暗夜闌珊,美得如夢似幻……當真是如夢寐一般!
曾幾何時,這個光景我還身處秀女宮中,與兮雲月下閑語嬉笑玩鬧呢!
又更遠一些,更幾何時,我還身在我的家鄉、身在通州……
誰曾料想轉眼便入主了慕虞苑,成為了正經的才人主子?
被留用的結局我也曾料想過,但我從未想過我的時運可以好過兮雲,可以“幸運”過兮雲……我無論是幸還是不幸,橫豎是被我陰差陽錯的占了這先機,一時又不好太張揚的往秀女宮中去見兮雲,也不知她現下好是不好,她又是如何於心裏作想我的!
心念寥寥,我轉了足髁倚窗望月,不料那月兒被浮雲遮住,我隻得煞是懊惱的蹙了眉彎,頓然失卻賞月的興致,重折步回來,於香妃榻間和衣躺好。
熏香嫋嫋、燭影並月夜闌珊,我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即便那個人、那道身影我千方百計壓抑克製,又端得能夠就此蟄伏於這格局倫常,端得能夠就此再也不想不念?
安侍衛,他有著皎比明月還要清澈透亮的眸子,有著一張濃墨重彩的似乎要吞噬天地一切的、美麗的一張臉……這張臉讓我魂也牽、夢也縈;他那通身流轉著的美好氣息使我深深留戀與歡喜!
隻是我明白,時局涉水、命盤無逆,昔時那個愛著念著安侍衛的霍扶搖,終是被梅貴妃杖斃;而眼下的阮才人,隻能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感恩這樣殘酷又茫然不可知前路的死後重生,感恩這份得之不易的、幾近奇跡的僥幸存活。
怎樣過活,甚至於是生是死,都從來由不得我們做選擇……
有如織水潤氤氤氳氳垂懸於睫於眸,下意識抬手去擦拭,適才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麵。
身體有些疲憊,骨骼間的酸澀疼痛一時半會子消退不得。就著月華濡染,我翻了個身,合著眼淚閉目睡去。
心下隱痛,萬念恍惚,飄飄渺渺的全部都是安侍衛的筆挺身形,還有他散發著好聞氣息的、令我著迷的如玉影像。
分明念極,分明不舍至極……卻又始終隻保留在隱痛的層麵上,一抽一抽的,終究排山倒海般的那份逼仄,也沒有一直延續,隻是間斷性的。
不禁突然開始想,究竟是我愛他愛的不夠,究竟是今時今刻的我尚且不曾淪陷太深,還是早已對這茫茫定數有了感知,故而可以這般從容麵對著離他而去、此生與他絕了塵緣的這份淒美無奈?
夜深寂、小庭空,更漏清寒鎖重樓;惆悵夜闌人不寐,數聲和風到簾櫳……
。
次日晨時,便有貼身宮娥小心翼翼的掀了淺粉簾子進來,輕輕將我喚醒。
我也心知這宮中的諸多規矩,是要起個大早去給宮中主妃請安的,便忙不迭在她的服侍之下起身、梳洗更衣。
身體酸痛難耐,加之昨個晚上本就沒睡太穩定,我整個人都是蔫蔫的沒有氣力。雲雲霧霧的被扶到菱花鏡前坐定身子,飲下一盞溫熱清茶後,適才精神許多。
“這茶果然有提神醒腦的功效。”隨口問出一句,轉目顧那宮娥,“是什麼茶?”
“回才人話。”宮娥垂眸接口,“是綠茶中加了玫瑰、茉莉、薄荷,又添一味萬年甘本草。”音聲柔柔的。
我了然。
這時又聽她小心試探著啟口:“奴婢來為才人梳妝可好?”依舊柔然謙和,狀似一陣徐風過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