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是出了門,但我走了之後,家裏就亂成了一團。那些生產隊的人被我的行為震驚了,他們開始瘋狂地批鬥我媽,問她我去哪裏了,媽媽說她不知道。他們就集體批鬥她。可憐她一個小腳老太太,為了女兒,忍受著那些非人的折磨。但媽媽的心裏大概知道,她的女兒不會無緣無故地離家,但具體到哪裏,她不知道。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女兒會去新疆那麼遠的地方。
我搖搖晃晃地來到了烏魯木齊。下了車後我的心裏很慌亂。車站上沒有一個接我的人,我又花了四塊錢買了到石河子的票,接著坐上班車來到了石河子。
到了石河子後,依然沒有看見接我的人。我一時間就傻了。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就在那個時候,我告誡自己要鎮定。我想了想,先將行李寄存在車站上,後走出車站來到大街上,找到了一個交警,向他詢問了造紙廠在哪裏。我是去找我的堂哥。那個時候我想,那個接我的老劉怎麼還沒有出現。我的婚事是不是要黃了。
老劉1940年出生在四川南部縣農村。老劉上學上到了初中,他的爺爺是地主,土改後也被槍斃了。他的父母一直在種地,種的是分配給他們的那點地,但成份卻還是“地主”。他的成份理所當然地也是“地主”。也是為了逃避“地主”兩個字帶來的陰影,他來到了新疆。火車開到了鹽湖後他在那裏找了個親戚投靠,後來又在124團澆水種地。1963年他到了石河子,到了市管處,後來分到了西公園。他在西公園的工作是搞搞基建,澆澆花,活泥巴,收拾林帶等。那時新疆的女人很少,他就托人找對象。
在造紙廠找到了堂哥後,他大吃一驚,說老劉沒有接上你。我說沒有。但當聽到他說老劉去車站接我後,我感覺好受多了。突然一下子又有了點激動。剛才那種惶恐的心理一下子沒有了。
4 結婚就喝了碗糊糊
在堂哥的帶領下,我們一起去西公園找老劉。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他的宿舍裏。
雖然此前我也看到過他的照片,但見到了他本人,我一看心裏很高興。
他穿著件藍工作服,個子高高大大的,長得很標致。說了幾句話後,我感覺他是個很踏實的小夥子。在心裏,我就有點暗暗的喜歡。堂哥看我們兩個很對眼,也很高興,就把我托付給了他。
後來,西公園給我分了一間宿舍,我就先住了下來。
此後的日子裏,我和老劉又接觸了一段時間,我終於決定要嫁給他了。雖然當時我也很想工作,不想急著結婚,但我一個弱女子離開家,又居無定所,堂哥也沒有成家,總感覺無依無靠的,再說,老劉寄錢給我來到新疆,也就答應了。
我寫信給家裏人,讓他們給我開結婚證明過來。
直到這時,家裏人才知道我已經遠離家鄉,來到了新疆,並且要嫁給新疆人了。
12月份,我的結婚證明開來後,我們就結婚了。
結婚證是他一個人去領回來的,我也沒有去。後來,他就搬了些自己的東西住在了我的宿舍裏,我們就算是結婚了。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不理解——這樣就算結婚了?可那時人人幾乎都這樣,大家都窮,幾乎沒有大操大辦的婚事,我們自己也沒有感覺寒酸。他搬來的東西有背包、大箱子什麼的,其實也沒有什麼更值錢的東西,加上我那點也不值錢的東西,我們就湊合在了一起。我買了塊布把那些箱子什麼的都蓋上,又買了個暖壺、臉盆什麼的日用品,我們的日子就算開張了。
我記得很清楚,我們兩個人的第一頓飯吃的是糊糊。
雖然沒有什麼更好吃的東西,但我們的心情卻很愉快。我想,既然我結婚了,就一定要開始好好地過日子。我想。老劉也是一樣這樣想的。
5 丈夫也是地主崽子
我們的好日子還沒有過上兩天,那攜帶著陰影的“地主成份”又一次擊碎了我們的夢想。
當我知道老劉——我的丈夫也是地主成份的時候,驚呆了。
我簡直不能呼吸,心裏隻想著,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那是我們結婚後不久要遷戶口,他怎麼也不讓我看戶口本。我就有點懷疑,搶過來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戶口本上的成份是大大的“地主”兩個字。當時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渾身顫抖。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麵對這個事實。老劉看我哭了,嚇壞了,他向我承認,的確,他是隱瞞了自己的成份。但他不是故意的。他說他以為這樣的隱瞞是善意的。但我在心裏一點也不想原諒他的這種善意。
在來新疆的火車上,其實我就應該有感覺,但當時我卻疏忽了。
那時,車上正在到處抓人“破四舊”,我那兩條油黑的長辮子顯然很紮眼,當即被人堵住給辮子剪掉了。那個時候,我隻是聽火車上的人吵吵著“破四舊”,但根本不知道剪辮子和破四舊的關係,也不知道,這其實是“文革”開始的前兆。
後來我了解到,其實這個時候,內地的“文革”已經鬧得風風火火的,過了一段時間,才刮到了新疆。這“文革”的風又將那“地主成份”的陰影吹了過來。雖然當時我看到戶口本上的事實後心裏很難受,但我根本沒有想到,事情的嚴重程度超過了我們的想象。這一頂地主的帽子壓得我們這個新家很重很重。重得簡直不知道該不該活下去。
6 文革開始了
結婚後,我沒有找到自己滿意的工作,就隻能在西公園的家屬隊裏幹點雜活,種菜、包糖、卸煤……什麼髒活累活我都幹,而且是任勞任怨地幹。
日子雖然苦,但在我們的精打細算下,倒也還算過得去。但是,“文革”的槍聲卻實實在在地響了起來。
對我們這個新家最明顯的影響就是身份的確認。所有單位都開始調查職工的戶口,外來戶必須由老家開具證明證實自己的身份。我的身份沒有辦法隱瞞,老劉的身份原來想隱瞞,可是在這種三查四查中,自然也是作為“漏網之魚”公布於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