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山西插隊期間,有一段時間允許考工農兵大學,同學都覺得我能考,我學習向來不錯,但是我不敢報名。我知道自己政治上不合格。當時真是很遺憾,有很多因素製約了我,比如考大學就又要填表,而每次填表的時候,都是一種痛苦。記得當時跟我一起到山西的有兩個同學,比起他們來,我還算好的。我比較能壓製自己,心理能力承受強一點,讓我填成份的時候,我就胡亂寫,我不寫我爸爸是曆史反革命,我寫我的出身是城市貧民,因為我看了毛主席的階級分析,有貧民這個階層,而且我父親講他很小的時候家庭就窮,正是因為窮,才上了幾年學就去當了兵,如果不窮他也不會當兵,雖然寫了貧民也不管用,你仍然是黑五類,但我還是這麼寫。我的同學就不行了,其中一個同學的母親是我小學的班主任,他們兩個與我不是一個村,而是在與我相隔十幾裏地的一個村子裏插隊,一填表他們就哭,就會趕十幾裏路來找我,讓我幫忙填寫。
我是在1974年回來的,我回來的時候父親還在世,那時候我24歲,我父親64歲。當時插隊回來後父親就提示過我,說他有一個同事也是黑五類,他的子女從單位裏給他寫了一封信,聲明與自己的父親劃清界限,而且父子之間私下說好,劃清之後,父母仍然撫養子女,但是以後子女的工作就可以不受影響了。我父親也鼓勵我這樣做,我沒做,我覺得這樣對我父親太殘忍了。其實我跟我父親之間幾乎很少交流,我對他的內心世界了解的很少,對他的經曆也所知不多,一是我父親不讓我了解,再一個也是我自己主動回避,我怕了解多了對自己傷害會很大。現在想來,那時候其實是欺騙自己,中國人向來會麻痹自己,不願意知道很多,不願意深入地問,因為問也搞不清楚。當時也有過想法,就是去保護自己的父親?但是我沒有能力,勢單力孤,我很無奈。我父親去世的時候大概是在1976年,他是因為心力交瘁而死。
來北京之後,我的年齡也大了。那時候我隻願意找與自己同命運的人結婚,不想跟紅五類的子女結婚。我對於紅五類的子女,向來也不羨慕,如果他們做的好也可以,關鍵是他們做的並不好。我現在的愛人,她的家庭出身跟我家裏一樣,她父親與我父親當年是朋友,也是國民黨軍隊裏的人。我愛人的父親去世也比較早,那時候他在挨批鬥的時候,被人打得很厲害,後來在一次被打壞了,在搶救的過程中,他自己把輸液管拔下來,他覺得自己忍受不了,自殺了。其實在死的頭一天,他單位就給家裏來了電話,說你們來看看你父親,他得病了。我妻子的兩個兄弟就急忙趕到了父親的單位,據說他們到了院子裏的時候,父親已經把輸液管拔了,但是他還是聽見兒子來了,所以就使勁的哼哼了兩聲,當時我妻子的哥哥也聽見了父親的聲音,所以就往裏闖,但是紅衛兵攔著,不讓進去看。所以最終也沒有看上一眼,第二天就接到通知,說是已經死了。那一天是元旦,所以我們家到現在也不過元旦節。
今天我告訴你這些事,其實很少,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許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我們那個年代發生的事情,現在的年輕人想象不到。而且我跟別的人不一樣,我們這一代人許多工作都比較簡單,最後做的事也不多,而我一直在工作,所以新事情就把舊的事情覆蓋了。我忘記的事情多,其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自己主動去忘記。
[作者簡介]
呂綏祿,1950年生,現為國外某企業北京地區銷售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