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用便哭了,說:“可你受這麼大罪……”
送糧人說:“師長說不能委屈了張先生……”
白臉也想哭,他吸了吸鼻子。同時,白臉在想:隻有沒人性的人才會說這些山裏人不通人性……謊言!謊言!大報小報白紙黑字印著的全是謊言。白臉不知怎麼突然感到一陣濃重的羞愧,這情緒讓他有種暈眩。他呆坐在石頭上,心事很重的模樣。
金用還在努力著想把送糧人攜扶起來,但冬根拒絕了,他一下一下扯了氣,顯見是出得多進得少了,他哼了一聲,很清晰地吐了幾個字,他說:“我不行了,幫我壘個墳吧!”說著頭一歪,氣就咽了。他全部的力氣就是最後吐出了那十個字。那張臉,萬分安詳。
金用哭得呼天搶地,白臉紋絲不動坐在那,他坐成了一塊石頭。
他在想:他們為什麼獻身,你要不是塊石頭你該知道他們為個什麼獻身。
他想:天不公!人有貧富……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為討個公平民眾起來造反,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他想:人要有正義感是非觀,你張明軒不幫他們幫誰?
墳地就選在崖邊一塊凸出坡麵,花紅草綠,鬆竹掩映。
金用找來鋤頭,他一下一下挖墳坑。白臉在一邊默默幫了掏土,日頭很旺烈。金用邊挖土邊落淚,淚水嘀嗒落在潮濕的土上。
他們把犧牲了的冬根抬進墳坑,冬根很重,白臉和金用都弄出滿頭大汗。
金用還是嗚咽,金用說:“不能在陰間委屈了你。”他扭身走進庵觀,從屋裏扛出幾塊床板。
白臉愣住,他想說:沒了床板你怎麼辦?但他沒有說,可是金用好像明白白臉想說個什麼,他昂起頭,很響地說:“我睡地鋪,了不起睡地鋪……”
他說著,小心地將床板墊到送糧人身下。
他說:“你好好困安安靜靜困,我會為你報仇!”
白臉沒動彈,目睹眼前的一切他很感動,遠山近樹全在視線中黏糊了。他很想吸煙,捏了把枯葉揉碎,用一張廢紙片卷了一口一口重重地抽,他的手上還沾滿泥土。
白臉用沾滿泥土的手抽著那枯葉卷就的煙卷,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煙很苦澀。他在風中不住咳嗽。
金用小心地將死者掩埋了,他挖著土,將那墳墓堆成個隆起的小土丘。
“就差一塊牌子……”金用說。
白臉沒說話,白臉自始至終一種沉默木呆模樣。他沒有說話,其實他心裏很多話,他在想心事,從頭到尾都在想著心事,他想了很多,多得自己也糊塗塗的,但有一句話總在他心裏重複。他想:我別無選擇!真的,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