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送糧人是清早在石崖畔冬茅叢裏被發現的。幾天來山下不斷有稀疏槍聲,白臉和金用已經習以為常,明白山腳下一定被白軍占據,響槍的事情自然不算稀奇。

睡得實在,做一夜好夢,早早的金用就被甜夢笑醒。他起來,記起石崖林子裏有幾個套筒,看看是不是有好運道能套住隻狐狸麂子什麼的。他翻身起床,打開門,峽穀裏滿是朝日的輝光,像彤紅一張薄網,滿撒在山穀裏。

金用急步在崖道上走,褲腿掃過草葉,濕漬漬的一截。他正尋思野物昨夜裏肯定經過這片林子到穀底覓食的,因為他看見石頭縫裏一撮黑糊糊桑椹大小圓滾滾新鮮麂屎蛋蛋。

他想:那事有指望。

金用果然看見鮮紅的一攤血跡,他心裏也“怦”地亮堂了一下,喜悅在周身沸起。

金用在冬茅叢裏四處睃望。

但他沒有看見麂子,他看見一個人,一個男人渾身血糊邋遢地躺在冬茅叢裏。

金用“啊”的驚喊了一聲,聲音尖銳,連屋裏的白臉也驚動了。

這時,白臉正在用竹節筒罐漱口,聽到那聲銳喊,手中的竹節筒罐“砰”地落地。

白臉朝那邊望,望見遠處金用驚慌的影子。

他喊:“什麼事?!……是個什麼事?……”

白臉跑過來,他立刻明白了金用驚喊的緣由。

就這樣,他們發現了那個受重傷的送糧人。

金用想把受傷的漢子扶起,但弄不動,他感覺那血糊糊的身體蠕動了一下。

金用說:“他還活著!你去弄點水來。”

水弄來了金用就往那張嘴裏灌。傷者嘴角鼓幾個泡泡,竟奇跡般微睜了眼睛,微弱光亮從失血後慘白臉上兩道小縫裏擠出來,金用認出那人是八連司務長何冬根。

金用說:“冬根,是你!原來是你?!……”

冬根囁嚅片刻,輕吐了幾個字,聲音微弱,他說:“……糧米……竹筒……”他指了指不遠處石縫裏,白臉和金用同時看見了那根粗粗的竹筒。

金用拎起竹筒,沉沉的,他知道每節竹筒裏都蠟封了白米、油、鹽巴或鹹菜之類。

冬根說:“……山下四處是白匪……東西……晚了些日子送到……”

白臉說:“你傷得不輕……”

冬根說:“……白匪像山蟻……亂亂的到處都是……我尋思著找個空子……不想沒找到……娘東西,炮子咬了我……在高洲村邊……炮子咬了我……”

金用扒開送糧人衣服,腰、胸及腿根三處槍傷血糊赫然。

金用說:“高洲村邊嗎?……在那地方挨了炮子?……”

白臉詫異不已,說:“天爺,這麼險的路你怎麼走過來的?”

冬根努力想笑笑,他沒能笑出,他說:“血流了很多……我想我不能死……師長有命令,糧米一定要送到……糧米沒送到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