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倒
但是白臉卻病了。
白臉的腸胃顯然不適應那些苦澀的菜汁,他先是感覺那些東西讓胃有點脹痛,到後來肚子咕嚕咕嚕地翻騰,漸漸就有什麼東西在腸子裏翻江倒海。
白臉感到疼痛難當,像有一千隻手在揪扯了腸子。
他想:我是太嬌貴了,沒出息的料……
他想:我要挺住。
但是,白臉挺不住,他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痛苦。肚裏東西一陣折騰後,齊齊地就擠壓了喉頭,白臉一仰頭,穢物從口裏噴泄而出,他蹲趴在那一下一下嘔吐,才覺舒服一點,小肚又鼓脹鬧事,白臉在茅廁裏幾進幾出。
大汗一直沒斷了淌,白臉感覺有無數小蟲在臉上攀爬,一張臉火燙得難受。白臉掙紮了到滴泉邊,讓清滑泉水淋淋腦殼,低頭看時,看見倒映中的一張臉蠟黃憔悴,鬼似的難看。
白臉一驚,頓感眼前一黑,掙紮了想往回挪,卻再不可能,身一歪,昏迷泉邊。
那時候,金用正在崖上。
金用一夜未睡,覺得白天對白臉的捉弄有點過分,找野菜有意找的是最苦澀難吃的野岩莧,他有意要看白臉窘迫尷尬中的洋相,他看那一幕時那麼的開心,但到恢複成師生關係,金用就跌入一種悔恨中,覺得千不該萬不該去幹那種調皮勾當。
金用早早就爬起,他欲求一種補救。其實大山本身就是個寶庫,隻要勤快心靈手巧不畏高險肯定能找到寶貝。金用自小長在山裏,心裏最最明白這點。
他想:我要弄些好吃的來讓他嚇一跳。我要弄來了那些東西他還要說我能嘞。
金用早早就往山崖上爬,褲腳被露水弄得濕漬漬一片。天氣奇好,日頭上崖,霧就齊溜溜貼崖根溜出澗去,滿世界清爽明麗,從高處俯瞰,隻見崖上古木參天,老幹蒼藤襯了岩石的灰褐,卻有一隻鷹在綠葉白雲間周旋。
其實金用不是觀景,他無心領略風景。
他的視線落在岩石的一處凹陷地方,那是岩鷹的巢穴,他認準了那是岩鷹的巢穴。
現在金用開始朝那個鷹穴攀去,峭壁很陡,金用抓住老藤一點一點升高。岩鷹發現了金用的意圖,箭一般從遠出飛來。
岩鷹用翅膀猛地撲打著險境中的金用,金用幾次差點沒抓牢葛藤。
那時,他多少有點恐懼,汗從他額頭大把掉下,他後悔自己一時逞能挑了這玩命之舉,他咬了咬牙,終於還是從岩縫裏掏出一窩熱乎乎的蛋。
金用想:我再也不爬這鬼崖了,打死我也不爬,這是玩命哩。
金用又采了蘑菇野柿之類的東西,還在澗裏摸了幾條半斤重溪魚,這時金用感覺累了,但看見大堆山珍,他感到一種驕傲的興奮。
金用興高采烈往回走,拐過崖角時他看見癱倒在地的白臉。金用“呀”了一聲,手中的背筐掉落在地,一顆鳥蛋滾出來磕在石頭上破裂,流出渾黃的蛋漿。
金用說:“嗨,你怎的了?你睡在這?”一邊就猛烈地推,卻推不醒。摸摸他額角,炭火似的灼人。
金用費牛勁將白臉弄回屋裏,把他平平攤在床上,用一條布巾蘸了涼水敷住他的額臉。
他說:“你挺住挺住……沒事的……你不必慌……哎呀,你看你……你不必慌,我懂草藥,我先前跟村裏旺艮老倌學過草藥……”說著,金用飛步出門。
金用重又回到那座峭崖下,那隻傷心的鷹還在徒勞地飛旋。金用仰首望去,還魂草就長在比鷹巢更陡峭的地方。
金用想:世上的事不怪也怪,才發誓不再爬崖攀壁,卻偏有東西鬼使神差逼迫了你到這地方來。
他想:菩薩保佑。
金用攀上峭壁,許是疲累緣故,他手抖得厲害。他內心不斷祈禱,努力了總算扯到大把還魂草。但下來時還是踩翻了一塊石頭,直直地就往下掉。
金用想:完了!
可是他沒有完,一棵岩鬆托住了他,他感到周身火辣辣疼,身上衣褂因急速墜落被樹丫撕掛成絲絲縷縷。他看了看,還魂草卻奇跡般緊緊抓捏手中,再下望,卻是無底深澗。
他想:天神!……菩薩!
金用回到庵堂,看看白臉,白臉臉色灰黑雙唇發紫,嘴角淌了青綠色東西。
金用心急火燎生了堆炭火,忙不迭將還魂草連同另幾種草藥裝入瓦罐,偏偏火卻悶聲不響地燃,瓦罐裏半天沒有動靜。
金用塞了大把鬆毛,屁股撅起高高雙眼鼓出老大使勁吹火,火久久不燃,煙卻嗆得金用滿臉眼淚,
他再猛力地一吹,火卻“砰”一下炸燃起來,煙焰騰起老高,將金用毛發燎焦一片。
空氣中充溢了那種難聞的焦臭。
金用好不容易把藥熬好,將藥湯倒在瓦缽裏吹涼,端到床邊。
他想:你喝,喝了就好了。
但白臉不能喝,失去知覺的雙唇緊緊閉合,金用找來片竹片,下大力氣才撬開那緊咬的牙關。
金用將藥汁一點點灌入那黑洞洞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