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糧

斷糧的情形雖說有點在情理之中,但白臉和金用都毫無準備,窘境說來就來。那天金用抓米,涼涼地就摸到了缸底。

金用驚喊:“呀!沒了!”

白臉說:“什麼沒了?你一副驚惶惶模樣。”

金用說:“糧米沒了!鹽巴也沒了……”

白臉說:“我當什麼呢,送糧人耽誤一天兩天,說不定立馬就有人上山來哩,先將就了對付吧……”

一天過去了,送糧人沒有來。

第二天依然沒有人上山。

第三天,日頭出奇的旺烈,當頂直射在小院裏,兩個人站在院牆邊,眼巴巴望了半崖上那窄險棧道,沒有人的蹤影,側耳聽聽,隱約聽到遠方時緊時慢的槍炮聲……

汗水不斷在白臉臉上淌,金用倒是很鎮靜。

“怎麼辦!”白臉語調裏有種焦急。

金用說:“又能怎麼辦?”他把手裏抓捏的一塊汗漬漬卵石猛地拋出老遠,石頭成弧線墜落穀底,有兩隻斑鳩箭似的躥起,撲啦啦飛過崖去。

金用說:“你說怎麼辦?”他沒理會白臉,走近灶間,出來時手裏拎一把鐮刀。

金用坐在院子裏那塊大石碑上霍霍磨刀。

白臉不再吭聲,他點燃根煙默默看著男孩磨鐮刀,白煙緩緩從他口裏吐出,在他頭頂飄出一個圖案。

一會兒,白臉看見男孩拎著鐮刀往崖坡上走,刀口被日頭照射晃晃耀眼。

又一會兒,白臉看見男孩摟抱了大把濃綠從崖上下來。白臉看看金用,發現他臉色舒展許多。白臉看著男孩走進灶間,將鍋添滿水然後往灶裏塞火,火舌舔著灶口映得金用那臉紅彤彤。

金用把洗淨的植物放入滾燙的鍋中,稍許時間,鍋裏飄出一種異味。

白臉說:“你忙乎什麼?”

金用說:“總不能餓死……”

白臉說:“我還是弄不明白……”

金用說:“你當然弄不明白,你們富人家的少爺……你吃過這東西?”

白臉說:“到底什麼東西,你總賣關子不明了說……”

金用笑了一下,金用的笑裏有種輕蔑。

金用說:“野菜哩。”說著他從鍋裏舀起那綠葉漿漿,舀了兩大瓦缽。他沒理會白臉,自顧自地大口喝起來,他喝野菜粥時發出“噠啪噠啪”的難聽響聲。

白臉輕輕地挑了一點放在口裏,他嚼著,立刻眉頭就皺到了一起。

金用端了瓦缽歪臉看他。

“怎麼?”金用說。

“苦嘞!”白臉說,“又苦又澀……”

金用說:“苦是苦,人不能坐著等死……”

白臉也感覺饑餓在腸中鬼怪似的翻動。他緊閉雙眼強蠻了硬吞下一團菜漿,他覺得那軟軟東西在他喉管裏不上不下說不出的難受,終於憋不住大口大口吐起來。

金用沒有動彈,說:“人不能坐著等死。”

白臉嗆出了眼淚,他一下一下揩著淚水。

“人不能坐著等死!”金用說,“災年百姓家就靠這山裏野菜換命……”

白臉說:“我吃不慣。”

金用說:“誰打開始也都吃不慣……可人得活命,人一想到要活命什麼都能吃得下……”

金用很得意,他大口大口吞咽著野菜稀粥,似乎吃得格外香甜,他做出一副得意模樣和白臉的窘迫形成對照。

金用想:我就看你笑話。他又大口喝了一缽,做出一副酒足飯飽模樣,他放下瓦缽前甚至用舌頭舔了舔缽底,擱在灶台上的瓦缽被陽光映照,明亮如釜。

白臉很快明白了金用的用心,他在心裏笑了一下,也很快頓悟了自己的失態。

他想:明軒就被眼前這點困難嚇倒了嗎?你不正需要體驗一下山民的疾苦嗎?

白臉穩了穩情緒,重新歸於平靜,端起瓦缽,笑了一下說:“活命重要,你說得有道理!”白臉學了金用那種酣暢模樣大口吞咽了那些稀糊青汁,努力不讓那種難耐的苦澀引起表情上的些許變化。白臉一氣喝了三缽。

金用有點詫異地望著白臉。

白臉說:“咱們識字吧!”

金用很順從,金用一聲不響坐到那麵牆下,又有了那種專注神情。

白臉覺得今天教得特別順暢……